李文鹏转自博讯网
作者:树下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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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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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属于一个集体所有制碳黑厂的工人宿舍。下岗潮之前的人们生活地很辛苦却很充实,有时候甚至是对生活满足进而有一种自嘲的快乐。每天下班从碳黑生产车间出来后每个人比非洲人都黑,然后大家都去厂办澡堂洗澡,整个澡堂里弥漫着男性身上的汗味儿以及暗藏其中的雄性气息,洗完的人们从澡堂里出来仿佛获得重生一般回家,看电视,吃饭,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孩子们大多在写作业,写完的开始出来踢球,用仿真手枪对射。夏天里男人们会聚在路灯下打牌,每个人都用白天没有消耗完的精力猛地把牌甩在桌子上,伴随着得意的叫嚷。兴尽之后回家睡觉,然后又是新的一天。但是一切最终还是被毁灭了。金字塔顶的精英们说国企效益不好,要改革,要牺牲,要阵痛,要下岗。而地方的父母官们在每一次大潮面前都会想尽办法钻营和苟且,以谋求最大的利益。同样是变卖国有资产,那些效益不好的厂子往往没人要,江湖上的商人们首先相中的却是仍然过得不错的企业。于是市里的领导们组成了以化工局长为首的领导小组,来到厂里要求这个仍在盈利的巨型饭碗停工,然后接受整顿。整顿的结果,就是把我们厂卖给了一个山西的商人。但是资本家并不生活在一个田园诗的天地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决定了要有一大批四十多岁正值壮年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女人们必须滚出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他们是父母,是子女,但他们如果不再是工人,将会过得非常艰难。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谋生技能,再学习新的本领也太晚了。下岗,是一种集体的绝望。我的父亲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原本是这个工厂的生产调度主任,但是最终却被别人取代。他失业后为了一家老小,做了许多买卖,但之前的都失败了。后来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个小工厂,雇了几个人一起生产,不断改进工艺,现在过得也挺好。他雇的人当中,也有当年下岗的。后来父亲有一次与我的一个舅舅聊当年的那些事情,酒过三杯的舅舅对父亲唠叨着当年的弟兄们现在混得有多惨。没错,厂里的司机下岗了,他没钱买车,买了一辆小三轮上街拉客,被罚的钱还比不上一天挣得多。楼上的李叔喜欢钓鱼,有时候钓的鳖摔到我家院子里还能被我的猫儿捉住。他下岗后总是喝酒。对门的赵伯是一个手艺精巧的人,他下岗后总是与老婆吵架,然后喝酒,或者喝醉了再与老婆吵架。他们都死了。李叔死于肝病,赵伯酒后被老婆关在门外冻死,司机的死因我不清楚,但是我想,当他们被赶出工厂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一半。我们家后来搬走了,搬到了一个看不见碳黑厂黑烟的地方,在这里我妈妈可以自己种点菜,家里的猫也不必担心被染成灰色,我也未曾回去过那个工人宿舍,因为那儿已经没有了那些豁达开朗的男人女人们,有的只是如斑驳青砖那样的岁月痕迹,我记忆里的他们,越来越模糊,一个个灰蒙蒙的,走进了黑白照片一样的历史。我后来才知道,当年那位勒令我们厂停产的化工局长以前也是我们厂的职工。我很想问问他砸掉几千人的饭碗是什么感觉。特别是这些人中还有不少伙计与他熟识。可惜我没这个机会了,因为他与一位搞石化的商人一见如故并挪用了几千万的公款给对方,希望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做点石化工程。很实诚的化工局长还拼命忽悠上级派来的巡视组,但是他没有想到巡视组的领导就是石油工业出身的工人,这位领导用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告诉局长大人:“你被耍了。”捅了大篓子的局长傻了眼,为了保住他狐朋狗友们所谓的大局,局长在接了一个电话后,从一个超市的顶楼跳了下去,他就像李叔家摔下的那只老鳖直直跌落,虽然他的肉体止于地面,但我想他的灵魂则直达地狱,估计这次他在那边要向牛头马面好好交代一番了。祝地狱里局长的油锅一直是热的,肠子永远都抽不完。编辑于 2019-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