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爷爷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是他脖子上从早到晚都戴着一个用破布匝的圆圈圈。那东西压在肩上,很耐磨,很适合他每天挑大粪的工作。我至今想不明白,不挑大粪时,为什么他也总戴着那个破圈圈,以至于那东西在我的记忆成为他的标志。
我稍微懂事时,爷爷拉着我的手在村中溜达,告诉我,谁家住的房子曾是我们家的牲口屋,哪片林地曾是我们家的菜园子,别看某某现在耀武扬威,过去像骡子一样给我们家拉犁推磨。夕阳的余辉照在这个老地主的脸上,他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和留恋中,哪料叛逆的种子早已在他这个新社会出生的孙子心中生根发芽。
爷爷的许多行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有一次,爷爷喂的母狗生了一窝小崽,通常这些狗仔要送给左邻右舍,谁家上门讨要,主人也不拒绝。爷爷不然,他的狗仔一个也不送人,而是找来一个大木盆,烧一锅开水,倒在盆中,在盆子上放一个很窄的木板,让小狗一个个从木板的这头往那头爬,哪个爬不过去,掉在开水中毙命,便成爷爷的一顿美餐。爷爷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不怪我吧,谁让你爬不过去呢?”那小狗仔刚生下没几天,眼睛还没睁开,怎能走好这样的独木桥?老地主的凶残和虚伪,在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前暴露得一览无余。
爷爷并不亲我这个小孙子,这一点我很小时就感觉到了。别人的爷爷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孙子留着,而他从不。爷爷爱赶集,每次从集上回来,总爱带几根油条。那油条黄黄的,泛着亮光,用一根纸绳子系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爷爷提着油条从我眼前踱过,好像一点也没听见我一声声喊“爷爷”。
爷爷患了癌症,在我上初中二年级时去世,死前几乎吃光了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临死的前几天,他还把一棵只有碗口粗的楝树砍掉换成吃的。一辈子对老子逆来顺受的父亲这次制止了他,这个老地主对这个带给他痛苦和屈辱的世界再没有任何留恋。临闭眼时,他已不能说话,但仍用眼神示意请享受无法回避的痛苦。 焦国标书 我的母亲,枕头下面有什么东西。母亲伸手摸出一个白布包着的小包,层层打开,是一颗放了很长时间已经有些融化的水果糖。母亲把糖剥开,放到他的嘴里,他的眼睛在众人一片唏嘘声中安心地闭上了。
爷爷已离去二十多年了,他留给我和我们家族的,是曾经背负着“在成分”这个枷锁的我们这几代人心中永远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