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林芳1936年生于重庆。父亲是国民党军人,先抗日,后内战,从未回过家。1948年随部队去了台湾,从此再无音讯。林芳自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
林母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为人贤惠,勤奋能干,以拾废品、帮人带小孩、当保姆来维持生计,并送林芳上学读书。在最困难的时候,母亲宁可自己忍饥挨饿,也决不让林芳辍学。林芳知道母亲辛苦,自己读书不易,因此学习十分勤奋,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十分优异。高中毕业后,林芳被保送到北京大学外语学院专修俄语。
在大学里,林芳仍和过去一样勤奋学习,成绩优异,受到同学的钦佩和老师们的青睐。再加上她人长得也漂亮,很多同学甚至个别老师都对她产生爱慕之情。虽然正当豆蔻年华,但她克制自己,拒绝诱惑,始终以学习为重,把爱情婚姻深深埋在心底。
1962年大学毕业那一年,林芳的一位高中同班同学小张,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高中时期,他们二人的成绩都很好,经常在一起切磋,彼此提携,相处甚好。小张又是班长,品学兼优,加上出身好,社会关系好,没到高中毕业就被防空部队招去,加入空军,并晋升为军官。小张回重庆探亲时得知林芳在北京读书,便专程前来看望。几年不见,二人更加亲昵。此后时有书信往来,由友情发展成为恋情。
小张是一名军人,恋爱婚姻必须得到上级允许。小张把同林芳的恋爱关系向首长做了汇报,并要求允准登记结婚。军方经过对女方家庭的政审调查,发现女方的父亲是反动军官,母亲是反动家属,女方本人是当然的黑五类子女。小张的结婚申请被拒绝,并受到严厉批评。小张十分痛苦,写信向林芳表示,打算离开部队,宁可不做官,回家当老百姓种地,也要娶她为妻。
小张的痛苦又何尝不是林芳的痛苦!经过一段痛苦的思考,林芳决定放弃这段情感。自己是黑五类,不能把小张也拉进黑五类。为了小张的前途,林芳含泪写了一封绝交信:“小张,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我不愿看到你也成为黑五类。为了你的事业、你的前途、你的幸福,我不能拖累你。请原谅我,从今以后,我们就永远分手了,希望你永远把我忘记,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我。假如人生真有来生,就让我们来生再做伴侣吧,请永远忘记我……”
毕业后,林芳悄然离开学校,孤身一人到黑龙江省最北边和苏联接壤的一个小县城工作。她先在这个县卫生局当统计员,后又被分配到一个医院搞药剂。林芳既聪慧又勤奋好学,并且虚心求教,很快精通了业务,常常得到同事们的夸奖。
正当一切都还顺利的时候,不幸的事一个接一个地发生了。先是中苏关系恶化,祸及林芳。林芳会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又恰好在中苏边境的县城工作,故在内部开展全面政治审查时,她被认定是特务嫌疑。原来的工作被停止,留在单位边劳动边交待问题。白天打扫卫生、倒痰盂、洗尿盆、冲厕所,晚上写检查交待问题。在得知她的黑五类身份之后,对她的管制更加严厉,日夜都有人监视。林芳有一个远方表哥,参加朝鲜战争回国后转业到北大荒。因为相距不太远,二人见过几次面。因而在批斗时,除了强加她是特务、黑五类之外,还侮辱她在外勾引男人,乱搞两性关系。
面对无情的批斗、毒打和羞辱,林芳绝望至极,曾一度想自杀,离开这个残酷无情的人世。几个平时和她要好的同事背地里劝慰她,生活上暗中帮助她。这些善良人的关爱给了林芳顽强活下来的勇气。
1966年文革开始,黑五类子女林芳的处境比以前更加险恶。她日夜被揪斗,遭毒打,渐渐变得枯瘦如柴,未老先衰。在“清理阶级队伍”中,林芳母女又被赶出县城,到乡下劳动改造,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农村生活虽然很艰苦,但农民很纯朴善良,不会苛待这孤女寡母。一位老乡把自己的草房腾出了一间,让她们母女安身,大家生活在一起,亲如一家。林芳到了这里,像是获得解救一样,没有了批斗毒打,没有了那没完没了的交待反省。林芳虽是大学毕业,但并不孤傲,什么脏活重活都抢着干。乡亲们都很喜欢她,尽量照顾她,不安排她干重活。她能干多少就干多少,没有半点强迫。
同一个村里还有另外一些被下放劳改的“牛鬼蛇神”,其中一个是林业局的干部,原在部队当游泳教练。此人出生于上海,资本家家庭,属于黑五类,又是知识份子臭老九,已经40出头了,还是单身汉。那时林芳也37岁了,于是一些好心人开始撮合。这对在接连不断的各种政治运动中失去了青春的黑五类老男大女,如今终于成为眷属,在那里成家落户。一年后,他们又添了一个小女儿。加上林芳的母亲,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文革结束后,平反落实政策,他们都回了各自的原单位。1982年,林芳的丈夫在上海一所中学谋到一个教师的职位,林芳也随丈夫来到上海,开始了新的生活。
补白:教我们语文课的孙秀山老师被打成右派,起于一张大字报。据说有一次吃饭时,老师们正夸赞苏联菠菜如何如何好吃,孙老师却在那里自言自语:“苏联的屁也是香的,果真好吃吗?和我们的灰菜差不多!”结果被人说成是攻击苏联老大哥,大字报贴到教室外的山墙上。我看过后,随口说:“就是和灰菜长得一模一样嘛!未必好吃。”学校菜园里种着这种菜,从外形看酷似野生的灰菜,长得有半人高,人们说是苏联菠菜。味道究竟如何,我也没吃过,只是推断而已。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灰菜。结果,有积极分子把我随口一说的话汇报给团支部。团支部请示校团委,组织开了一个小型批判会,硬说我有同情右派的言论,要我做检讨。我不肯,最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