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豪转自自由亚洲
转眼间姥姥已经88岁了，现在的农村人工成本也越来越高，二舅正是挣钱的时候，他很想为自己挣一点养老钱，但姥姥现在生活不能自理，也不是很想活了，有一次甚至已经把绳子挂到了门框上……。”
这段最近在中国网络爆火的“二舅”视频短片虽然充满着正能量的鸡汤，但也透露出一些农村老人晚年凄凉的现实。影片中，叙述者轻松的口吻带过姥姥企图自杀的过往，但现实远不是这样的轻松。中国农村老人自杀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房间里的大象” 。选择自杀的农村老人有多少 ?
"这些疾病对他们来说，患了就是结束生命的那一天。"L先生安徽老家里的两个老人，一个是年近八旬的婆家大舅，确诊膀胱癌后，不想托累家人而喝农药"百草枯"自杀；另一个是他九十岁的外公，难以负担高血压药物的支出，选在外婆忌日當天，穿上一身体面的衣物，投河自尽。
在L先生的印象里，外公是一个一年到头都在干活的农民："他属于不停地在干活，不停地在劳作。干完了田里面的活，再干地里面的活，干完活过后回来还得做手工，他就编一些竹篮筐子甚至睡觉的竹席，反正就是没有停过。很悲哀的是，他一生都在谋生，可惜的是谋到最后，只能结束自己的人生。"
他说，外公晚年的生活，就靠一个月六十多块的养老金，以及自己卖菜的收入：“我外公当时是高血压，还有一些老年性的疾病，每个月都在吃药，大概在八九百块钱，一年大概在一万块钱左右，但是这个费用对于他一个农村独居老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了。"
长驻中国的世界卫生组织精神卫生处顾问、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心理危机干预中心执行主任费立鹏（Michael Phillips）研究发现，中国七成的自杀都发生在50岁以上的老人，在其他国家，这个群体可能只占自杀人口的约三成。
清华大学公共健康研究中心主任景军教授曾指出，中国老年人自杀率在2000年以后提高，至2018年已达到全球第二高，仅次于韩国。
研究中国老龄化社会的匿名中国学者： “农村老人自杀的议题是房间里的大象，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敢大声地讨论。中国政府现在强调全面小康社会，揭露这些资讯就是让政府不太好看嘛。”
台湾阳明大学医学院教授范佩贞的团队进一步梳理2006到2015年的数据发现，中国老人的自杀率较普通人高约3至7倍，男性远高于女性，农村情况尤为严重。
根据范佩贞的研究，2015年的中国农村，每十万65岁以上的老人中就有约22人自杀，且这个数字随着年龄增加而继续扩大，80岁以上的自杀数字达52人，85岁以上高达66人。相较之下，城市老人的数字分别约为13人、26人、41人。农村的数字几乎是城市的两倍。
范佩贞：“2020年初我们做了最后一次的更新，整个的趋势没有变。现在因为城市化的关系，乡村中壮年人口就变少，变少了之后老人变成自己要照顾自己，甚至有的时候还要照顾第三代，所以不管是自杀率还有意外受伤率都比较高、比城市的高。”
国外通常认为自杀行为一般伴有精神障碍，但研究发现中国国内1/3自杀死亡的人没有精神障碍，且六成的自杀使用农药，高致死性的农药造成了中国的高自杀死亡率。
值得注意的是，世卫组织的全球自杀报告分析中，把中国的统计数据质量评为最差的第四等级。
主持人：低估的原因除了基层统计的瞒报，另一个原因是常见的老人“无声自杀”的情况，比如用药过量、自我饥饿或脱水等“意外”死亡。
前中国NGO工作人员姚诚: “到农村以后你可以看到谁家老人死了，然后你问他（她）的孩子们，你打听到一些内情以后，很多人就会告诉你，他（她）是喝农药死的、是自杀的。”在2016年离开中国以前，姚诚曾跑遍中国农村做光棍村的调研及妇女儿童维权项目。
姚诚: “2011年，我和德国的记者两个人我们翻山越岭，到了湖南湘西的偏远的山村里去探访光棍村，有一个村子里面基本人都走光了，还要翻山翻两个小时才能到，到了以后这个村子里稍微年轻一点的、身体好一点的，都出去打工了，在这里没法活了，村子里剩下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光棍。” 姚诚说，这些人的困境在于贫穷与医疗照顾不足，许多农民只能仰赖每个月政府发放的不到100元人民币的养老金。
姚诚: “很多人不希望在病痛中痛苦地死亡。有的人跟我说他们想多买点安眠药备好，等到病倒以后躺在床上倒水的人都没有，那时候他自己想去上吊也没有力气。这种事情很普遍，还有一个很普遍的就是喝农药。”
维权人士陈光诚：“其实农村老人为什么自杀，很多都是生活所迫，到头来仍来是靠那一点点粮食、耕地维持生计。用他们的话说，你不动，什么都没有。”
许多研究已发现，生活照顾匮乏、医疗保障不足、晚年孤独等问题，是导致中国农村老人自杀率高的三大原因。
老家在中国东北的C小姐：“这十年在很多地方大家的生活环境确实是变好了一些，但是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正常的现象，没有本质的变化，（比如）小城市的医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老家在中国东北的C小姐，也熟识一个在几年前棚改时，因为经济困难走上绝路的奶奶：“有些人说老年人不会想自杀的，因为他们还想拿退休金。可能相对比较大的一些城市，国内像北京上海这种城市，老年人退休金相对会多一点，但其实在大部分地区、以我的了解，老年人退休金高的其实很少的。从我们地方政府的层面上来说，是没有对这件事情有任何的（反应）。他们家去世了一个人，（地方政府）就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个让我挺震惊的，就是冷漠，明明是你们造成的问题。就让我觉得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这么冷漠。”
香港大学社会工作及社会行政学系助理教授陈昱志：“在中国农村有个顺口溜，他们是说‘小病拖、大病哀、临死才往医院抬’，其实在讲的就是这个经济安全对于就医的需求并没有办法满足。”
根据中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中国已达到世卫组织的“超老龄社会”标准。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显示，空巢老人人数突破1亿，空巢老年人占老年人口的比例为为51.3%，农村的情况又比城镇严重。
农村老人自杀何解?
L先生："农村和农民是49年建政以及改革开放以来做出最大牺牲的一个群体，但这个群体的生活、医疗、教育、养老一直得不到重视。
学者认为，城乡资源配置不均是导致老年人自杀问题的根本原因。陈光诚：“这个问题很简单啊，共产党你的社会配置不能这样错位啊! 你看看共产党把这个GDP收入的百分之多少用在农村啊? 百分之多少用在城市啊？就是基本的基础建设、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你花在农村人身上多少钱？花在城市人身上多少钱? 花在北京多少钱？花在其它城市多少钱？”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中国居住在乡村的人口有5.09亿人，却仅仅仰赖着约136万的乡村卫生院的工作人员照顾，其中持乡村医生证的人员和卫生员仅69.1万。这意味着每一个医护人员就要照顾七百多人的健康。近年来，中国的村医因为待遇低、无编制、以及养老退休缺乏保障，正在以每年缩减5-10万人的速度快速下滑。
医疗资源有限，更不用说在精神卫生领域的救助资源。2020 年，心理健康在中国医疗保健总支出中的占比不到 2%。
除此之外，调查结果显示中国失能、半失能老年人约有4063万人。不过，合格的养老护理人员只有4.4万人。
陈昱志： “ 如果真的要在政策方面有改变的话，我觉得是希望中国可以松绑现有的户籍制度。如果他们可以去他们子女所在的区域，能够受到当地政府的一些社会服务资源的话，我觉得也能促进他们的健康。”
匿名研究中国老龄化社会的中国学者：“户籍制度是中国作为人口控制和社会控制的一个好的手段，政府不可能松绑。”
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在2021年宣布，中国达成全面脱贫的"人间奇迹"。在那一座座"奇迹"的大山后，却有这些只剩下"结束生命"为选项的农村老人，正在一个个孤单又悄无声息地逝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