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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反右斗争观察:记林希翎最后的一年半

2022年03月20日 综合新闻 ⁄ 共 8261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黄子琴/在林希翎人生最后岁月,我作为老同学与她相处三个月。她说,为了爱她﹑帮她的好人,也为看坏人的下场,她要坚强活下去。我现在追忆她贫病交加的晚景,作为对她的悼念。

林希翎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由于七九年我在香港《镜报》发表有关她的文章,她才找到我。之后,帮她接待获淮来港的老母亲和六岁儿子。从此,她跟我就有了深切的交往。她来香港也常住我家,我去巴黎则住她那儿。九月二十一日,她走了,远的先不说。我现以老同学老友的沉重心情,回忆她最后一年半,重病身、孤寂无奈的情境和心绪,作为对她的悼念!

她晚年极度孤寂,但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战斗」,就喜欢「轰动」。怀著对中共的失望,零七年「六四」抱病特地到巴黎纪念会场上,宣布以后恐怕不能再来参加了,希望大家继续争取和奋斗。

零六年一﹑二月,病危动手术急救后,医生嘱咐:从此不宜远行,不便乘飞机。六月某日,她骗过医生和航空公司,从巴黎赶到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她上飞机要坐轮椅、带氧气。她说:「冒著最后生命危险,来美国参加纪念反右五十週年的国际学术讨论会,为的是给历史作一个见证人。」一群老右派,面对五十年前的「偶像」,自然给她的掌声最多。她兴奋得忘掉一切病痛,走近麦克风,人老体弱的她仍壮怀激烈,激言频频,在演讲中拍桌子的也只有她一个。

林希翎对我说,邀请者只给了她一张来回机票,和负责三天会议的食宿,其他就都不管了。所以她在美国的八个月,全部是不认识的人招待和供应她在美的生活费。二零零八年二月一八日,她心脏病发作,出现肺积水、血管堵塞,情况危急。当时她是独自租住在一间没暖气的简陋房里,住她对面的父女将她送进纽约皇后区医院急救。纽约时间三月三日晚,由一个法国医疗人道组织,将她接回巴黎治疗。

三月六日下午,我打电话找林希翎的儿子楼信达,才知道不是法国领事给的钱,而是他为母亲事先买了保险,而请保险公司接回法国的。我夸讚他,说现在他可好好陪母亲了。可他说「不能」。我好奇地问为什麽?答:「跟她一起,我就会疯的!因为她要我控告美国医院、控告现在法国医院不给她请翻译,请了翻译,她又不信任……」我立即致电林希翎,她听到我声音很高兴,又请我原谅她,为早前的误会向我赔不是。我并没记恨,她就哈哈大笑,再责怪美国住院怎麽不好,为省钱,乱抢救……还是法国好,现在她自己住一间病房。又说还是有儿子好,这次是儿子救她回来。我趁机夸他的孝顺,她却说这都是上帝的安排……但又立即担心起儿子今晚没来,去电没接,担心他可能出事了……我告诉她,他刚和我通过话不会出事的。她马上大喜,然后恢复如昔,跟我无所不谈,足足谈了一小时多。我劝她乐观,专心保健。她马上高兴起来,羡慕我有个好家庭、晚年幸福、好人有好报;后悔自己离婚,承认还是有一个家好;谈了许多往事,讲在国内买房等等如何受骗上当。在金华呆了一年,小儿才会出事,导致她如今特别孤苦。接著说她在美国听到法轮功人士说中共许多不好等等,我就说她又要上当受骗了。

然后转话题,讲到谢长廷和苏贞昌在美国和她会面了,两岸关系是她最先做了工作……说当年谢长廷听她的话,要和门通,联繫时失密,陈水扁搞了鬼……零五年她第三次去台湾是马英九父亲请她去的,她对他说:国民党应要马英九出来,当时马父捨不得,是她说服了他。意思即现在台湾两位候选人都是她「捧」出来的。

又谈及一些中共层干部对她很不错;而现在北京的控制很严,胡耀邦遗孀要见她都不行。她最终就是希望我能抽些时间来写她,并从我的角度来写她。我虽没承诺,但在她的再次要求下,我的确兴起了记录她奇特的人生和充满极为顽生命力心路历程。

她住院期间除了儿子之外没人去探望,极为孤寂。我常打电话去和她聊天,病情好转后住疗养院。二零零八年五月,我应二妹之约到了巴黎。她儿子接我去疗养院探望。早已住厌医院、急要离开疗养院的她,因病不可单独生活,故医生不淮她出院。聪明的她就藉我来探望,向医生说现在有人陪伴了,而求得出院。同时要求我在这巴黎旅游的好季节,留下来陪她,可顺便尽兴游览巴黎;她还主动打电话请我丈夫支持和同意。她母子又一致希望我能为她整理资料写文章,因为她已不能动笔了。我虽比她年长,但身体健康,生活自由自在。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实在不忍见她孤单疗养。就这样我陪伴她三个月。

平等待劳工的情怀

林希翎一住回自己家中,法国福利署立即免费派工人,每天来做两小时清洁。她有刚解放时共产党培养的平等待劳工的情怀,工人和她处得很好。每天清洁后在她动嘴指挥下,帮清理她堆积的许多衣物和杂物。我就抓紧时间出去畅游巴黎名胜,赏玩巴黎的艺术和美景。不过,我总会尽早回来,陪她一起散步,因为没人陪,她是不能单独走出门的。而她在该住区生活二十五年了,每条路、每片地、所有建设设施她都很熟悉。
 我俩不觉走遍全区每一角落。她向我介绍法国共产党领导这区的经济、文化特色,我俩还和居住在该区的越南、老挝难民聊天,也使我深入法国社会的底层,了解学习到了许多东西。她的身心健康也好转得快。她说为了许多爱她帮她的好人,她必须活下去。为了看坏人的下场,她也要活下去。我俩就这样地朝夕共处,随时倾谈。她给我安排个写字,让我看她提供的许多资料或书籍,她的儿子更特地买一架新打印机让我印资料,许多她认为宝贵的资料诸如:和她见面在她的纪念簿上的留言、题词或信件等等,她都要我过目和影印。除了她要保留的以外,均任由我挑选,让我选用和保存。她有个心愿,想买屋作《林希翎纪念馆》。因现住的房子,将来政府会收回。她要有属于自己永久所有的屋,还要楼上楼下、或可分割开的两套房;以便她当前可和儿子家人一起住。逝世后,可把自己的和有关右派的、朋友交託的所有资料放著纪念、供人参观。但是她不仅是经济能力做不到,精力更不行,只是个梦想而已!

社会媒体没有了她的声息,社区平民百姓不会注意到她,这种沉寂对一向喜欢轰动、万人瞩目的她,是重大的失落和痛苦。记得我陪她的三个月中,有次她在电话里,问友人有否熟悉的记者,请找来採访她。又有一次,她对我说:某报要她谈对中国奥运的看法,叫她在电话中说。当时我不在,她已谈过,又要求重新谈,叫我在旁听她讲。开始她还平静地谈些祝福奥运的希望话,讲讲就激怒而乱了套,对方就叫停了。她还对我说:会在大陆播放的;我想她是在自我安慰。如此被边缘化了的孤寂生活,无形的压抑,使她性格变得更粗暴、更好发脾气、好骂人。有次,她问我有否看过某某那本书?我说没有,她便衝口而出骂我「王八蛋」,真是岂有此理!她竟若无其事。其实,对我已算是客气了。她和儿子更弄得无法共处。实际上她非常疼他,当有需要和生病时,儿子来帮她、陪她,她也很动情,经常拥吻他。她儿子接待我并接受我劝导,有时带小孩来家中欢聚,有时也共餐,林希翎感谢我给她带来家的感觉。

其实法国社会根本没注意和理会林希翎。唯有一位老头(名字我忘了,可能是法国的托派首脑)真心关照过她。在我陪她的三个月中,只有一对信法轮功的粤籍夫妇,端午节给她送过子和大纪元报,一次开车送过她去见牙医。幸好她有一近邻胡美凤,是广东人,也当过解放军。虽不喜欢林希翎口出狂言、骂人,却常好心劝戒她、常帮她处理些私事。因林希翎只会关心大事,不会处理自己的家事。美凤和我结下了友谊,当我回了香港和澳洲,都是她打电话和我倾谈林希翎的情况。

晚年仍然多才多艺

天生乐观性格的林希翎,在我陪伴的那段时间,有时兴致起,还会搬出电子琴或二胡来弹奏一番。看我有兴趣欣赏,也就更加来劲,大显她的技艺。我实在敬佩她记忆力那样地好,五十年代流行的革命歌曲,当年我在革命部队,也唱得滚瓜烂熟,如今老了都忘了。而她却不用看歌谱,就能一首首地弹出来。她的架上,还有在巴黎得的三个乒乓球赛奖品,和老人二百米游泳的奖状。

这让我想起少年的她参军在文工团时,以及在读大学时,她是如何多才多艺。如今晚年不仅生活难自理,最惨的是无法实现回国心愿,大病又连连身,行动不便,孤单凄寂,实在可怜至极!

她早年参军﹒上北京、进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学马列、毛选,从而有了社会主义的理想。同时她也吸入了「火药」,学到了毛泽东「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品性。但是她本性善良,在长期失去父爱、渴求父爱的情况下,得到吴玉章、胡耀邦和谢觉哉三位富有人性而正派的中共中央委员的特别关怀和器重。在一九五六年,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给中国带来春风,胡耀邦主持团中央,一度出现了思想界期望的宽鬆,《中国青年报》与《人民日报》都改版,她的特长和特性得以挥洒,也有了某些现实的体验。由于她从小受母亲仇视国民党的教育,也有性格上的原因,她的理论只限于大学所学课程,结果她一生都是个纯情幼稚的理想主义者。被打成大右派和被送进监狱,她都一直只知仇恨和抵抗中共的极左官僚和具浓厚封建意识的当权者,而不是反对共产党的领导。她始终都不肯当台湾所企划的「反共义士」,她亲口对我说:赴香港探亲是胡耀邦批的,她不能害他。胡耀邦无奈下台、八九「六四」,她奋不顾身地投身抗拒中共政权极左思潮的活动。她欢迎敬重朱鎔基当总理。胡锦涛说她「会活得更好」,她大受鼓舞,要回国献馀力、度晚年,她频向中共送秋波,乞求右派的改正,不踏中共禁区。

但中共始终不理睬,令她大失所望。二零零六年底大病危急,经喉咙开洞等大手术后,身心脑全衰退和变化,不能单独出门走动,又没人陪伴,长年累月不是入院抢救、孤单住疗养院,就是无聊失落困惑在静寂的家中。她这才接触法轮功和西方的反中共宣传,兴起时发洩对中共无能处理她历史问题的愤懑。
 迫害加重她疑心病

政治迫害也令林希翎疑心病严重。她找不到记录朋友的电话簿,就说儿子带来的客人是中共特务,把它偷走;结果又在家中找到了。她的信箱一时打不开,叫我去亲眼目睹,特务对她是如何地处处作难。我一看,原来是她用邮寄方式买东西,邮差塞进邮箱,阻碍了邮箱锁钥的转动。一天,区域性电路出故障,她看不了电视。武断地肯定又是特务在为难她,甚至怀疑我也是中共派来的,立即对我翻脸,叫人难堪。幸好我在巴黎还有亲戚,她的儿子和胡美凤又对我特好,当然我也能理会她的怪异来自不幸遭遇,不想和她计较;实际上她本性善良,半夜怕我受凉,曾为我盖被子。她也敢于认错,珍惜我的陪伴,当临近我飞回香港的日子,她深表依恋、频频向她儿子说我就快回去了。我离她家的前一天,她儿子为我送行,特地去某地方买新鲜的海鲜来共餐。我要求提前去我弟妹家住两天,说好她儿子开车送我;她硬是还叫她那开出租车谋生的侄儿也来,她自己也要送我。她想平日自己无法招待我,反而常是我独自去超市买日用品及食品。她两年多来没出门尽兴过,是我陪她去巴黎市中心到处游游。

我特别陪她去中国商店买了许多她想要和想吃的东西,装满一大背袋,我为她背回家的,令她很开心。我要走了,她想到我弟妹家附近的饭店,准备请我们大吃一餐的。可临走前她非要我将日记複製在她的电脑里,这已侵犯了我的人权。她还因见到她儿子私下对我谈的话,不合她的心意,气急败坏起来,非把我的记录全部除。简直用她被专政的态度和手法来对待临别的好友了,我生气不答应。她儿子知她的怪诞,劝我同意。说她根本不懂电脑,他会为我全保留著。遇到似疯癫的病人,也只好任之。可笑的是如此状况,她还要请我吃饭,我毅然谢绝。她侄儿也笑她说:这样待人,谁还想吃呢!可见她的精神状态,有时就会是很不正常的。

零八年八月十七日我离开巴黎,她九月初就发了大病,昏迷了三天。九月九日,在病房主动打电话给我,说她死去了三天。喉咙又被割开,装上小机器了,才能吃饭和起身、沿牆走去洗手间了。在医院打电话很贵,收线叫我即刻打过去。然后向我大诉其苦,讲她死去见到她前夫父母等鬼魂。在她病到这种地步了,还有心要求我要写她,尽量以我的角度任意写,批判她都行。她是多麽担心社会忘了她,担心再没有有关她的文章出现啊。因她病在法国没人探望极无聊,我回港后和她母子就一直保持著电话联络。当她病情稳定,转入疗养院,当天她回家拿东西,在家打不收费的电话来香港,与我通话,但没法告知疗养院的电话。年底,我往她家打电话,得知她回家已十天了,和我谈了足足九十分钟。她说她的孤单,不能出门,连饭都是食堂服务员送到家来吃的。她又和儿子大闹一场,把家里的家俱都砸坏了等等。

二月二十六日,胡美凤向我电告她的实况,要我教育她该如何正确对待儿子……说林希翎向她承认与我临别时她发脾气是做错了事,而我陪她的那段时间是她病重以来最幸福的日子。她很高兴我还愿与她通话。胡美凤叫我要多给她电话,她实在太可怜了。第二天我就和她通话,可惜她很虚弱,说她已离不开氧气瓶了,已大不如前了,说不了几句话了!收了线,我不禁想她本可以当学者、作家的,却因选上了不适合自己的政治舞台而成悲剧人物。

三月一日她主动打电话给我,要我找她前夫,传达她讨债似的要求,我不乐意。她马上又不高兴了,说什麽她在对牛弹琴,说我没受过她的苦,不可能理解她的愤慨和要求等。

两週后,她又主动给我电话了,显得非常地平静,口气、音调让你感到她精神和心情都特好。她说今天天气好,有太阳,她出来晒太阳。我能想像她是带著一张厚纸片,躺到她屋前的草坪处晒太阳的。她就是如此地随便,常是肆无忌惮地保持著难民姿态。她又要求我写关于她的文章,因为去年临别前她的无理取闹,让我生气曾说不要写她了。她这一生与我倾诉得最多,几乎连她的秘密都向我诉尽,更给我很多文字资料。我不写她,她岂可甘心。

她说大陆有些人在搜集和研究她的资料,把她说得比林昭更有价值。我想她是为此才再主动要求我写她的。她实在太可怜了,自己无法写了,身边又没人可帮她。儿子也看不懂中文,也许她一向为了保护孩子,长期忽视他的中文教育,总不愿儿子了解和参与她的活动,导致后继无人。

为胡耀邦忌辰写輓联

没过几天,她接大陆钱理群、陈奉孝、老鬼、朱毅诸先生通过人给她电话,邀她在纪念胡耀邦逝世二十週年忌辰中作表示。她兴奋、激动,整个人又精神起来了。她用尽全身心之力,终于构思和写下《八无八有》一輓联:「无私无欲,无怨无悔,无辜无奈,无敌无畏;有情有义,有血有肉,有肩有勇,有胆有识」的文稿。对她来说,这是破除万难以丰富的感情作出的「大作」。用心用力过度,劳累不堪了。两、三年前医生就要求她,必须二十四小时不停输氧气,但两个输氧气的胶管插入鼻孔中,确是不舒服的,怎忍受得了!她不到没气力就不插,但到时候,身边又没人陪伴和关照。特别在她专心致意、字斟句酌地写时,可能忘掉或远离了氧气管。一下子找不到或拿不到氧气管,虚弱的身体不住了,她自然又昏迷了过去。还好有人发现立送医院抢救,醒来她硬是坚持,輓联写成是她入院那天三月二十六日,她在法国巴黎郊区圣卡米拉医院加护病房的病榻上,落款为「五十三年前忘年交:林希翎拜輓」。

她急促央求儿子立即影印传递给联络人。交代完后,她了却一件大事,再度昏迷,有心人收到后輓联写到花篮缎带上,林希翎的花篮与羊子﹑王若望献祭的花篮并列,伴著李昭率众子女的主祭花篮共十个,排在胡耀邦墓前,由来自全国各地的拜祭者肃立见证。躺在赛纳河医院里的林希翎,还在昏迷被抢救中,她儿子和传递人都担心她醒不来了。她儿子告诉我,又昏迷了五天,入院当天、四月八日及十二日先后抢救三次,最终还是醒过来了。她在电话中亲自高兴告诉我,能参加祭祀胡耀邦感到兴奋和自豪。

四月二十六日,她来电说自己已在死亡线上。被送到大医院去输了六百cc的血,当时她昏迷不知道,否则她见血害怕,不肯输的。但她也笑说身上的血已是外国人的了,以前她说自己在苟延残喘,有九十九次「已上路了」,而居然仍倖存下来。她说上帝这次不让她死,是给予她使命,她只有坚活下去。

六月三日,医生不让出院,她非出院不可,坚决给医生签字称「自行负责」,因而出了院。她请侄儿载她去人权广场赴「六四」纪念会,但侄儿拒绝载她。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还是儿子好,为她电召出租车载她去(她家附近根本无法搭到出租车,更不要说载她这号病人了)。我知她的身体状况问:「你还去干什麽?」她说:「去站一站,说一句话。」又告诉我六月五日,巴黎市政府召开给达赖喇嘛荣誉市民大会,她也是乘出租车去的。我说没人来车接你,还自己打的去?她说:命都不要了,还计较这!然后向我细说她和达赖喇嘛对话的每一句,她和他同龄,共同点是毛泽东对他俩都好,他俩都怀念胡耀邦,两人都走中间路线,达赖喇嘛并没有要独立,还有两人都是回不了家国。不同的是他信仰佛教,她是基督徒。她说达赖喇嘛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一起回家」。她盛讚达赖喇嘛水平高、态度好,难怪西方人都敬他服他。我告诉她女儿有病,我要去澳洲柏斯陪她时,她则向我讲自己治病的经验。

七月十五日,胡美凤打电话到澳洲给我,说她的病上週又大发作了,用急救车送医院,医生说她已得了血癌,血不,很危险,要常输血。但上次她签字自行负责出了院,现在她须住院,而医院没有床位,只好把她送回家。如此病重、生活无法自理的人,孤单躺在家,美凤只好煮点东西去给她吃。但她也是老人、病人,根本没法多陪伴她。

幸好在得知患上血癌﹑血小板低到不输血就会死的这一天,知名的天体物理学家方励之夫妇要来看望她,令她开心得忘掉自己已快病死,请侄儿次天去载他俩来家会聚。方励之是来参加联合国主办的第十二届马歇尔.格鲁斯曼广义相对论大会(MG十二)。这是广义相对论方面国际第一流的会议,每三年开一次。这次定在法国巴黎,法国总统请他夫妇参加法国国庆观礼。他俩因八九「六四」出国,和林希翎一样当过右派,现在美国定居。又都是中国大陆五七届大学毕业生,有共同的时代感,与林希翎感同身受。

一九九零年方励之夫妇到巴黎开会,林希翎就主动找到他俩相识相聚。随后他俩到巴黎开会,也一定探望她。这次已是第二次到林希翎家了,第一次她和孩子住在一起的,身体还不错。现在看到的她是极虚弱,氧气瓶放在身边,说几句话就没力气要吸氧气。方励之夫妇很理解和同情林希翎想回家国的心情,她国内有亲戚、有几个妹妹,也买了房子。方励之夫妇说过去五十年了,右派还不给改正,真是低能。这样对她实在太不公平了!他们有许多共同兴趣的话题,交谈了三个多小时。林非常高兴和激动,但就不能出门,方励之夫妇想请林吃一顿饭都不行。看她很疲倦了,也只好告辞。林希翎患血癌每週要去医院输血一、两次,每次输两袋,一袋三百cc鲜血,一袋血小板也是三百cc。从出门口到医院挂号办手续、输完血回家,一直都没人陪伴与帮忙,只靠医院派车接送。几年来都要随身带氧气瓶,随时吸氧气,也是政府有关部门派人定时送来。

她居住的九十四区,是法国共产党当政,执政者是经民众选举的。这个区特别照顾弱势群体,当政者民望很高,总是获选民支持而连连执政。她生病治疗住院、抢救,仅这家抢救中心已救过她五次,有时一个晚上就要耗用两千多欧元(约合三千美元),长期需氧气和输血等全部都是免费的。连食堂用餐,因她生活靠福利金,每餐和所有用餐长者吃的全一样,但餐费不一样。有钱老人要付高消费价钱,她付最低的消费价钱。午餐吃法国西餐,好几道食物、饮品与水果。每人一份,特别丰盛。现她病重不能出门上食堂,服务员送午餐给她在家吃。她病重,身边没有人陪伴和照顾,完全无法作点可口的食物。唯有将吃不了的午餐,配上儿子平时为她买的牛奶、饼乾等食品,作早晚餐食用。

胡美凤八月底要去旅行前,专门去看她,林希翎说:「你回来见不到我了。」胡美凤说不会,叫她放鬆。她其实对死也抱平常心,但还是希望有些事须要这位好心人帮忙或知道。胡留手提电话号给她。九月十九日她儿子去看她,医生要为她插管助呼吸,她说不要了。因为要连续插十来天。她用笔坚决表示「不要了!」二十日儿子来看望,她已不会说话。儿子次日上午来,她已走了!胡美凤二十一日晚间回来,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胡手机是在中国大陆买的,走时忘了充电器,无法接听电话,但见林三次来电的记录,我和胡都知道她病、累,很难得主动打电话,竟打了三次,不知想说什麽呢?令人特别遗憾!

巴黎使馆赠五千欧元

九月二十八日林希翎的葬礼,在巴黎公社社员牆所在地的火葬殡仪馆举行,胡美凤﹑儿子楼信达先后电告我详情。虽是星期一的上班时间,还是有百来人参加追思会。很多人当场都哭了,胡美凤说她也流泪了。中国驻法大使馆人员没参加追思会,也不送花圈,但派人送来五千欧元。她儿子说他母亲病重时,中国大使馆也曾来人探望过。我在澳洲柏斯走不开,无法去送她最后一程。现在除了写此文表示悼念外,我将尽可能地将她奇特人生的故事和她的心路历程都整理出来,与大家分享。
 _(网文转载) (博讯 boxu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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