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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反右斗争观察:吴昊:我所知道的林希翎

2022年03月13日 综合新闻 ⁄ 共 3394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来源:“新三届”公众号

2009年9月19日,林希翎客死异国他乡。她是55万右派分子(官方数字)中六个没有被改正者之一。

林希翎用她悲凉、超俗、智慧和屈辱的一生,为那个小得可怜的“右派分子分母”做了最后的“贡献”;中国只要有一个右派,就说明当年的反右斗争是必要的;99.999%的右派改正了,只要还有0.001%不改正,就说明当年的反右斗争只是“扩大化”问题。这就是逻辑,某些人至今仍在坚守的逻辑。正确者永远正确,有理者永远有理。

历史就是如此。那些遵命书写历史和党史的人,他们永远都会理直气壮地、问心无愧地按此逻辑书写历史和党史。“反右是必要的、正确的”,这一金科玉律,似乎永远变不了。林希翎—-—这个当年22岁的女大学生,用毛泽东的话说,她是“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了。

林希翎小我一岁,她1954年、我1955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她是法律系学生,我是新闻系学生。我们都是1957年被打成右派的。我俩不认识,不联系,不接触,但我的被划右派却与她有关系。



林希翎

整党之初,为了响应党的号召,我写了一张大字报。那次整党,是整官僚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简称“三害”。我写大字报是想探讨产生官僚主义的根源,大字报的标题是“贵族化产生官僚化”,我认为物质生活脱离群众,就要产生官僚主义;文中也有为农民说话处:“合作化太快了,统购统销太死了,老百姓吃不饱。”

大字报写好后,我没有往外贴,我是共产党员,我知道,党员要遵守组织纪律,不能自由主义。可好,我们系里的学生会主席王佩今和我同室,我对他说,“我写好了,交给组织上吧。”他说。“放那儿吧。”过了十几天,王佩今对我说:“你自己贴吧,人家都是自己贴的。”这样,我才把大字报贴了出去。

巧得很,上午贴出去,中午就是一场暴风雨,把我的大字报吹没了,很少有人看过。党支部开会讨论我的问题,同志们都说我是认识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后来,突然有一天,系里开大会,一个同学举着一份油印的材料上台说:“我们系有个吴元富(我的本名),是个漏网大右派,他的大字报登在了林希翎办的《广场》上。”



文艺兵时期的林希翎

从那以后,我的问题性质就升格了,成了敌我矛盾了。于是大字报、漫画都来了,连续的大会批,小会斗,直到我低头认罪为止。我的大字报为什么到了林希翎手里呢?原来我们系有个叫韩洪棣的同学,他是林希翎的铁杆,是他把我的大字报抄录给林希翎的;若是没有韩洪棣—林希翎,我还真的有可能成为“漏网右派”。历史有时就是这样巧合。

林希翎鸣放最初是在北大广场。人大和北大相距不远,她是晚饭后散步到北大,见到广场辩论,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的。稍后,她在人大的发言和对她的辩论,全校举行了好几次大会,地点都是在海运仓礼堂;人大校舍当时有三处:西郊、铁一号、海运仓,我们新闻系在海运仓,所以这些大会我都参加了。

当时我觉得,林的发言,言语犀利,尖酸刻薄,情绪偏激,但她的观点基本上是正确的。当时中央正在倡导青年学生要独立思考,我觉得她是一个有见解、有思想、有棱角、善于独立思考的年轻人。林希翎第一次发言后,全校学生和教职员工就分成了支持她的和反对她的两派,支持的占多数。第一次辩论会报名发言的比例是26:8,支持26,反对8。发言的顺序是一对一,讲一个支持的,再讲一个反对的。



批判林希翎的文章

会议由学生会主持,主持人一再强调每个人的发言都要“持之有据,言之成理,以理服人”,但因发言者情绪激动,双方都有不那么冷静,出现了挥舞拳头、高声吼叫的情况。作为学生会,在当时的情况下,能组织那样的大会,我认为是很不容易的。

开始两次是自由辩论,但后来就不同了,《人民日报》“这是为什么”“工人说话了”社论发表,“事情正在起变化”、“引蛇出洞”的部署已经完成,可以明显感到,事情的性质真的起了“变化”。学生们傻乎乎的,不知道。后几次开会的时候,礼堂后面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并架起了摄影机,也有人时不时的到前面去摄影,有人说礼堂后面的陌生面孔是中宣部的,也有人说是总政的,还有人说是国家安全部的。总之,没有了开始时候的活跃气氛,多了一些肃穆和阴森。发言者支持林希翎的由多数变少数,由少数变个别,林希翎则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她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暴风雨已经来临。

林希翎当时的发言,不仅被后来的历史证明,绝大部分是正确的。就是在当时,许多人也认为她讲的有道理,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她。作为一个年轻人,能有那样的思想,那样的胆识,那样的表达能力,应该说她是那个时代的精英。



林希翎与儿子

林希翎的“右派结论”我没有看过,但在2012年第三期《炎黄春秋》胡治安的文章“林希翎的右派为何没有改正”一文中,看到了人民大学党委22年后的“复查结论”。复查结论依然认为林希翎是“借帮助党整风之机”,“公开煽动要从根本上改变我国的社会制度”,诬蔑我国的社会主义是“封建的社会主义”,“公开煽动要从根本上改变我国的社会制度”。

当年,我几次听林希翎发言,她对社会制度确有看法,有意见,但并不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我国的社会制度”。人民大学在反右期间曾出版过一本该校的《右派言论集》(后收回),当年林希翎是这样说的:

“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所有的社会现象都有社会历史根源,斯大林问题绝不是斯大林个人问题,斯大林问题只是发生在苏联这种国家,因为苏联过去是封建的帝国主义国家,中国也是一样,没有资产阶级的民主传统。我觉得公有制比私有制好,但我认为我们现在的社会主义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如果是的话,也是非典型的社会主义。真正的社会主义应该是很民主的,但我们这里是不民主的,我管这个社会叫做在封建基础上产生的社会主义。是非典型的社会主义,我们要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而斗争。”



林希翎与家人

她的这种思想,是出于期望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适应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其实,就是到了今天,谁又能说我国的社会主义是完全的社会主义了?是纯粹的社会之义了?社会主义还在探索,还在“摸着石头过河”,我们还在受着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的影响,社会制度和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有封建社会的阴影,不断地完善社会主义制度,建设一个完善的、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正是我们党的奋斗目标,正是我们党的伟大之处,也正是我国人民的信心所在。

林希翎当年的思想,只能说明她是那个时代的超人,她抓住了克服“三害”的本质。林希翎说的社会制度,并非泛指,她说:“我国上层建筑的某些部分不能适应公有制的经济基础。产生‘三害’的基本原因,就在于上层建筑的某些制度不好,不适应公有制的经济基础。”“政治制度不是抽象的。”为了帮助党整风,她还具体讲了“人事制度”、“等级制度”、“保密制度”、“官僚机构”等问题,林希翎的发言,半点看不出她有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目的,她的心是透亮的、洁净的、火辣辣的,她爱我们的国家,也爱给她知识、使她成长的中国人民大学。

很遗憾,人民大学党委反右的时候,断章取义、无限上纲,把林希翎定为极右分子。22年后,在做“复查结论”的时候,他们仍然断章取义、无限上纲,不给林希翎改正。时代变了,社会变了,有些人就是不变。



1970年代末林希翎在北京

此外,林希翎还对胡风问题、肃反问题、民主问题等发表了看法,所有这些问题都被历史证明她是对的。和她有类似观点、发表类似言论的右派都得到改正了,就是不给她改正,就是叫她抱恨终生,就是叫她死不瞑目,这对当年一个22岁女大学生,公道吗?正常吗?可思议吗?

事实让人承认,中国的“老左”确实厉害;他们即使不能左右全局了,但在个别地方,他们还是老大,还可以逆历史潮流而动。有些“老左”很会装孙子,常常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他们也是这样那样的“受害者”,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害人虫”,他们用自己手中的那点权力,卡着林希翎,至死不变就是证明。

林希翎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儿子在在清理她的遗物时,冰箱里只有两个鸡蛋、三个西红柿。在国外,她扫过大街,端过盘子,但没有背叛过她的祖国。在国内,她蹲了15年监狱。1957年,我离开学校时,她没有离开,留校做反面教员。当这个“教员”的滋味,可想而知。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呢?

前些时,她的亲属把她的部分遗骸迎葬了她的故土,在她的墓誌铭上有这样的话:“我在中国看到的是一种愚昧的幸福,很少有所说的智慧的痛苦,可惜我至死不能愚昧。”原来她的痛苦,是因为她的智慧!就这一点来说,她是死得很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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