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转自“纽约时报”
李光满是一名已退休的中国报纸编辑，多年来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写文章，一篇接一篇地抨击时尚名人和知名大亨，谴责他们背叛了毛泽东坚持的社会主义价值观。除了狂热而狭隘的中国“毛左”外，很少有人读他的东西。
直到最近。
他写的一篇抨击名人文化和行为不端企业的文章在中国互联网引起轰动后，李光满名声大振。这篇文章最早在极左网站上传播，随后，包括《人民日报》在内的至少五家主要的中共新闻网站对其进行了转载，表明该文得到了至少某些官员的支持。
人们对中共在经济中的作用越来越大的担忧已在增长之际，官方对李光满檄文的推崇震惊了中国的政界和商界。这篇文章给一些人的印象是，中共可能会加大对私营企业的打击力度，加强对文化的控制，进一步逼迫富人。一些批评人士预感不祥地指出，李光满的文章与毛泽东在20世纪60年代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异曲同工，后者也是由鲜为人知的论战者对文化精英的抨击所产生的。
也许是出于对这种反应的惊讶，中共官员和新闻媒体试图平息事态，但没有明确否认李光满，也没有删除他的文章，这种做法让困惑持续存在。分享李光满文章的中共媒体之一《人民日报》周三在头版发表评论员文章，称政府将继续让市场发挥作用。没有证据表明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或其他高级官员是李光满文章的推手，中国也不太可能倒向文革时期的混乱。但随着习近平为自己可能的第三个任期安排议程，这场喧嚣充分显露出了越来越浓的意识形态上的对立和不安气氛。
“李光满这件事隐含的是人们对习近平正在将政治和政策引向何方的深度焦虑和不确定，”华盛顿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费和中国研究项目主任(Freeman Chair in China Studies)白明(Jude Blanchette)在采访中说，他写过研究中国毛派复兴运动倡导者的文章。“这是建立在一个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上的焦虑，这个问题是：这一切要走多远？”李光满在文章中赞扬了对富有的明星因涉嫌强奸被刑拘或因逃税被罚款的报道。他还为对中国几家最大民营企业进行调查和罚款的做法喝彩，这些公司包括阿里巴巴和滴滴，它们被指控滥用自己的市场控制力。
正值习近平净化中国的道德和政治腐败、为在“共同富裕”的口号下复兴社会主义扫清道路之际，李光满宣告，“一场深刻的革命”即将到来。
“这次变革将荡涤一切尘埃，”李光满在文章中写道。“资本市场不再成为资本家一夜暴富的天堂，文化市场不再成为娘炮明星的天堂。”这篇文章最初于8月27日发表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微信上。两天后，一连串中共新闻网站转发了一个措辞稍有缓和的版本。转载删掉或削弱了原文一些最具煽动性的段落，暗示这些网站为迎合更大的读者群缓和了李光满的观点。中国的自由派人士和亲市场经济学家对文章进行了谴责，给这个意外事件增添了热度。
中国政府最近打击犯错企业和名人的做法，加强了习近平坚定维护社会主义纪律的形象。他对一个更加平等和“共同富裕”时代即将到来的承诺，加大了人们对缩小贫富差距的更大胆变革的期待。
“新毛派把这一切看作是为他们重新活跃起来开的绿灯，”白明说。“在官方不做出进一步澄清的情况下，他们正在把这一切解读为将对私营部门进行一次根本性的整改。”不过，习近平和他的顾问们也已试图打消企业家的疑虑，让他们相信中国仍欢迎他们，仍尊重市场力量和私营部门的作用，任何减少不平等的努力都将是有限度的。
这些摇摆不定的信息已让人们对习近平会把中国带向何方产生了不确定，也让李光满这样的激进人士更加大胆。与那些对自由派异见人士表示同情的官员相比，允许像李光满这样的“毛左”突破讨论界限的官员面临的惩罚风险要小得多。
李光满60岁出头，在名声大振之前已发表了1000多篇文章，其中许多是针对他认为正在破坏中国社会主义传统的东西。在担任报纸编辑期间，李光满已是致力于捍卫毛泽东思想的左派圈子的一员。早在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受到官方审查的几年前，李光满就把焦点对准过马云，他认为马云将得到政治报应，因为其体现的是李光满所鄙视的倾向。自从这些极左派在20世纪90年代中国市场驱动的增长浪潮中出现以来，他们就一直与中共保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共生关系。极左派活动人士总共有数百或数千人，他们经常自发地为中共充当左翼治安员，攻击异见人士和自由派学者。
习近平上台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欣然把习近平当作他们的伟大希望，习近平最近强调的“共同富裕”已提高了他们的预期，该说法可追溯到毛泽东时代，暗示了减少不平等。
“他们认为他们守护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道德高地，”曾担任中共党报《学习时报》编辑的邓聿文说，他现居美国。“假如他们发表文章影响太坏，可能不让它传播而已, 但官方不会完全禁止他们。”李光满的突然出名引发了一些猜测，有人认为党内某位领导人为李光满激烈檄文的推广开了绿灯。但这个想法与习近平身边的官员最近试图让民营企业家相信政府仍重视他们的格外努力有冲突。
邓聿文说，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一名级别较低的宣传官员把这篇文章宣传为对受到指责的名人和公司的吸引眼球的攻击，没有预料到文章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应。他举了2018年的一个类似例子，一名中国博主当时发文称私营部门应该被淘汰，加剧了人们对政府意图的担忧。包括习近平在内的中国官员都出来说了让企业家放心的话。
“在我们这边李光满这个人知名度不是那么高。我想他也没有什么特殊背景，”在北京运作一个狂热“毛左”网站的张宏良在电话中说，“他就在好时机赶上了热点。”李光满的文章传开后，网上出现了一篇北京大学经济学教授张维迎为市场经济和私营部门慷慨激昂辩护的文章，称市场经济和私营部门是繁荣和社会公平的最佳保障。中国主要新闻机构新华社的退休记者顾万明写道，李光满用的那种战斗力十足的语言“只有在60年前的文革运动中才能听到”。
就连最有名的喜欢抨击中共批评者的《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也在网上的评论中暗示，李光满走得太远了。胡锡进写道，李光满的文章“使用了一些夸张的语言，背离了国家的大政方针”。
即使如此，“毛左”们仍在一直攻击胡锡进和其他批评者，并呼吁在习近平“共同富裕”的口号下对经济进行更多的社会主义控制。邓聿文说，也许只有在习近平澄清他在改变中国经济上要走多远，以及他对私营部门的立场后，这场喧嚣才能平静下来。
“他们并不会因为《人民日报》发文章就会收敛，”他提到胆子更大的中国“毛左”们时补充说。“现在大家都在猜习近平要走多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