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姣丽转自大江南北
刘志军和他的绝对权力
铁道部原部长、党组书记刘志军涉嫌受贿、滥用职权一案,已在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宣判。
那他是怎么从一名铁道部领导坠入深渊的,值得深思。
今年年初,习近平总书记在中纪委第二次全体会议上讲话时指出,要加强对权力运行的制约和监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惩戒机制、不能腐的防范机制、不易腐的保障机制。他强调,各级领导干部都要牢记,任何人都没有法律之外的绝对权力,任何人行使权力都必须为人民服务、对人民负责并自觉接受人民监督。
习总书记的讲话振聋发聩,使人警醒。
在刘志军案事发前,即使是铁路系统的干部,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刘志军的所作所为,但刘志军在铁路系统独揽大权,为所欲为,一直谋求其个人不受任何制度约束的“绝对权力”,对铁路系统的很多领导干部来说却绝非秘密。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刘志军在铁路系统内部是怎么树立他的“绝对权力”的,是怎么对待不同意见乃至封杀内外舆论的?日前,我们走访了铁路系统部分干部员工,听他们评说他们眼里的刘志军。
刘志军“绝对权力”的潜规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铁路人对刘志军所说的一切,绝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的权利
所有受采访的铁路领导干部几乎都对记者说,刘志军在任上的时候,决不允许哪个铁路干部当面“顶撞”他。
2008年初,铁道部召开领导干部座谈会。会上,刘志军宣布:因为经济危机,每个路局局级领导干部下调工资10%。此言一出,沿海地区一个铁路局的局长刘建国斗胆进言:铁路与有些垄断性行业相比,干部的工资收入不算高,即使是局长,退休以后一个月也不过2500多元 (曾任该局办公室主任的于直透露,铁路局是企业,当时正局级干部年工资奖金收入在20多万元至30万元之间,局长退休后也按企业编制领养老金,只有铁道部干部才是政府公务员)。
刘志军一听立即变了脸,当即吩咐在座的铁道部财务司领导:你马上打电话给某某局刚退休的党委书记,问他现在一个月究竟拿多少钱?
报回来的数字,比刘建国讲的多了几百元。尽管这几百元是当地政府发给高级职称退休者的津贴,但刘志军不管,立即对向他“进言”的铁路局局长上纲上线:你这是与部党组对着干。很快,这位局长被调离岗位。
绝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说“不”,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这就是刘志军的作风。 即使在一些大场面的会议上,他也曾多次点名让手下的干部当场“站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领受他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斥。 没有人敢当众“回嘴”,哪怕是辩白。
即便你是铁道部的司局长,即便你是铁路局局长、党委书记,在他面前,你也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只要你得罪了他,或者他对你不满,他可以想让你怎么丢脸就怎么丢脸。
刘志军绝对权力的基本特征:无论是组织人事制度、财会制度还是招投标制度,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他的话可以代表“部党组”意见,他的决定不受现行任何制度的制约
曾在铁道部政治部工作过的党务干部王爱国在分析刘志军的作风时说:刘志军在掌控干部的心态上确实有一套,他知道利用人性的弱点来控制人。比如,对有的领导干部,他知道其最大的恐惧就是怕丢了“官帽子”;而有的还没有当上领导干部的,他就用“官帽子”引诱人跟他走。
前述的那位刘建国局长,就成了对他敢说“不”字而被杀一儆百的典型。而他提拔干部,更是想提拔谁就提拔谁。
通常来说,一个正局级单位的正局级职位有两个:局长和党委书记,最多还有个常务副局长。但在刘志军主政时,有的铁路局现职的正局级干部达到了6个,常务副局长有4个之多,而副局级领导多达50多个。
一个铁路局正副局级领导加起来要五六十个?记者刚听到时,简直难以相信。就是如此! 难怪有人说:刘志军任命局级干部就像发扑克牌一样。反正对他个人来说,是没有成本的,所有的成本都自有铁路承担。而他,却期望据此收获“忠诚”。
听说,一个局五六十名正副局级干部还远不是最多的。最多的局,甚至可以“摸高”三位数。某个铁路局,9年里先后换了5任局长。
今年6月9日,刘志军案一审开庭后,我们还知道了刘志军从1986年收受第一笔贿款起,“卖官史”长达25年。“卖官”,且只收现金,人民币、美元、欧元、港币……如果说与其他贪官有什么区别,就是刘志军更多的是亲自收钱,而无需家人代劳,这颇符合刘志军江湖气十足的个性。
刘志军不仅收取南昌铁路局局长邵力平这种“铁哥们”的钱,就连铁路最基层的站段长的钱他也收。刘志军曾在1996年、1999年底和2000年初,三次收受长春铁路分局列车段段长王子博送上的5万美元,可以说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党和国家的干部管理制度,在铁路抵不过刘志军的一句话。而在当时,铁路建设几乎所有的重大工程招标事项,分管的领导总要小心翼翼地“请示”刘志军:首长有什么指示?而刘志军总是一言九鼎。
曾在铁道部办公厅工作的李培根告诉记者:铁道部的人当面从来不叫刘志军“部长”。“那叫他什么?”记者很好奇。“叫首长!铁道部有那么多部长,宣传部长、组织部长都是部长,部长多得不稀奇,而刘志军只有一个,所以当他的面,要叫首长!” 在铁路系统,还曾流传着颇为经典的一句话:“只要刘部长让我们喝,别说是酒,就是敌敌畏,我们也要喝下去!” 如此献媚,不能不令人反胃。
有消息说,有关部门从2009年底就开始调查刘志军的违纪问题。2010年下半年,听到风声的刘志军,曾对信得过的人说:“我连跳楼的心都有了。”足见其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刘志军绝对权力的“防火墙”:无论是路内路外,他都容不得任何批评之声,他要的舆论氛围就是赞歌和献媚
刘志军在铁道部的“外号”,从他当副部长时就开始了:小“刘(流)”氓、刘疯子。“刘疯子”的外号,他自己是知道的。2010年,在全路政工会议上,刘志军说:我知道你们叫我“刘疯子”,但你们要知道,我这个“刘疯子”还是可以做一点事的。
“刘疯子”对部属盯得特别紧。复兴路10号的铁道部大院里,不少干部都知道他有这样的“痼癖”:只要他在铁道部里,那么傍晚5点下班的时刻,他会准时出现在二楼部长办公室的窗口。窗口对着铁道部通向家属大院的南门,哪些局长、处长5点钟就下班回家了,他一目了然。稍候片刻,估摸这些局长、处长差不多快要掏钥匙开家门了,他一个电话通知办公室:让某某干部立即回铁道部,刘部长要找他个别谈话。在刘志军的心里,也许这决不是对下属的作弄。
刘志军经常在晚上12点钟打电话给铁路局长,尽管话筒里他传来的声音有时候已经有气无力,但电话这一头的局长立即“精神抖擞”了。
在刘志军被审查后,网上立即曝出“刘志军有18个情妇”的传说。他究竟有多少个情妇,这只有纪委、监察部门可以下结论。值得思考的是,别的行业和地区,也有贪官生活腐化堕落的,但刘志军的腐化堕落已经到了肆无忌惮、在下属面前毫不遮掩的地步,这可能是少有的。
铁道部专运车队挑选女列车员,刘志军竟然在百忙之中要赶过去“亲自面试”。对顺从他胡作非为的女列车员,他亲自下令给予加薪、提干。甚至在各地考察工作的间隙,刘志军还不忘晚上抽出时间亲自上门“慰问”。以至于个别女列车员,也竟然以“和刘部长的关系有多铁”为炫耀的资本。而对那些坚决抵制他胡作非为的女列车员,不论工作多么勤恳踏实,也时常被赶出专运车队。
刘志军的弟弟刘志祥,因为在武汉铁路分局副局长兼武汉站站长任上贪污受贿数千万元和犯下杀人大案,被称为“全国铁路第一贪”,震动全国。但据铁路干部反映,在铁路内部纪律部门的工作会议上,从未公开提过“刘志祥”的名字,讳莫如深。
刘志军对铁路内外舆论的封杀,无所不用其极。2009年11月,原铁道部政治部主任、副部级官员何洪达因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被法院一审判处14年徒刑。宣判的当天,刘志军竟然下令:各地铁路局宣传部长必须保证当地的报纸不刊登此案宣判的消息。如果哪个地方出版的报纸刊登了这条消息,那个地方的铁路局宣传部长次日早晨就来京参加铁道部交班会。各铁路局宣传部长吓得连夜派员去当地各主要新闻单位打招呼:看在多年合作的面子上,千万帮帮忙,别刊登这条消息,要不我们领导的位子就不保了。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刘志军曾五次收受何洪达的贿款10万美元,并将他从哈尔滨铁路局的党委书记,一直提拔到铁道部政治部主任。何洪达落网后,刘志军坐立不安,还想让亲信花钱将何洪达“捞”出来。
何洪达的落马,也让刘志军进入了中纪委的视线。纪检监察部门在全国各行各业双规了那么多贪官、法院判决了那么多贪官,但从来也没有听说一个行业的最高行政负责人竟然亲自跳出来要“封杀”原下属因贪腐被法院判刑的消息,这真的是闻所未闻。
绝对权力走不出的“怪圈”:在刘志军拥有绝对权力的巅峰,民心却已经大幅度跌落山谷。这是对绝对权力追求者的嘲弄,还是这两者本身就是反比关系?
让记者意外的是,在寻找刘志军营造“绝对权力”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即使刘志军在部长任上,铁路的基层员工从来不掩饰对他的不满。绝对的权力本想赢得绝对的拥戴,可事实恰恰相反。
在别的行业,最基层的员工,对于该行业最高领导层的一部之长,很少了解。上海铁路局年近60岁的正处级干部赵运鸿对记者说,30多年前,他年轻时在铁路编组站当调车员,那时铁道部长是谁他好像也不知道。而现在,几乎所有的铁路员工都知道有个铁道部长叫刘志军,而且对他心怀怨忿。
这恐怕不能仅仅归咎于传媒的发达,但媒介的发达也确实功劳非浅。有人对记者说:那时候铁路系统的报纸,至少每个星期有一份在头版上登着刘志军的大照片,就是不识字的人也认得他了!
很多铁路干部对此至今记忆犹新:刘志军站在一幅全国地图前作“指点江山”状,“规划铁路的明天”,而当地的省、市领导人则站在地图前“洗耳恭听”以示礼貌。
也许,不断自我膨胀的刘志军,从这些照片里享受到了不可言传的微妙的“感觉”。 就在刘志军自我感觉极好、瞄准更高的权位的时候,铁路上却流传着这么一则民间的段子:“如果把10元钱从火车头上扔下去,捡破烂的老头会高兴;如果把50元钱从火车头上扔下去,铁路巡道工会高兴;如果把刘志军从火车头上扔下去,全路职工会高兴。”
一直想知道的是,铁路基层单位的普通员工对刘志军的不满究竟来自哪里?恐怕是刘志军当部长以来,铁路基层员工的收入一直没有明显改观。铁路有关部门曾用公文语言来表示,就是:“铁路的高速发展,与铁路员工共享铁路发展成果之间,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即使在上海这样的沿海发达地区,铁路员工2010年的年平均收入也不过5万元多一点,这还不是员工到手的实际收入,还包括公积金、医保、失业保险、养老保险等在内。而在当时的东北,铁路员工的年平均收入只有3万元多一点。
所以有一句评述堪称经典:铁路,是国内唯一的广大基层员工没有享受到垄断好处的垄断行业。
今天,当人们得知刘志军给铁路留下了几万亿元的巨额债务时,不难理解铁路员工的收入为什么这么低,拿什么给员工加工资?刘志军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铁路因“高铁大跃进”而背上的巨额债务,又让新上任的铁路领导人处处捉襟见肘。
刘志军当道时,铁路建设的巨款究竟流向了哪里?
刘志军精心打造的“钱袋子”丁羽心(即丁书苗,一家民营企业的女老板),在他的扶持、庇护下,迅速聚敛起巨额财富。据有关部门查证,丁羽心涉及的铁路招投标工程总额达1800亿,她从中捞取的“中介费”就达24亿元之巨。作为“共生”的条件是:刘志军想花什么钱,丁羽心就掏什么钱。丁羽心的巨额财富,刘志军视作自己的“小金库”。刘志军并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铁道部长,曾放言丁羽心:把钱给我准备好,我要洒点钱。
这是刘志军和丁羽心权商勾兑的运作模式:先是刘志军以权为丁羽心谋钱,再是丁羽心以钱为刘志军谋更大的权。
2010年初,丁羽心旗下的博宥集团在京召开全国秘书界联谊会,据说,“400多名参加者均为省部级以上官员的秘书或前秘书”。为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刘志军利用丁羽心妄图撒开一张更大、对党和国家更危险的关系网。
当我们通过电视看到站在被告席上的刘志军,听他声泪俱下地忏悔自己“因为放松了思想警惕和学习,深陷贪腐不可自拔”,甚至还要为“中国梦”作贡献,可千万不要忘了刘志军真实有过的政治野心和政治伎俩。
刘志军的悲剧,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悲剧。一旦拥有“绝对权力”成为可能,无限度地放大和强化这“绝对权力”,就成了刘志军的从政之道;直到这“绝对权力”狂妄到挑战党纪国法,铸成了他的不归之路。
将权力放出“制度的笼子”,曾经是何等逍遥快意,其结果却是刘志军将自身关进了“法律的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