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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宇翔转自博讯网:六十餘年家國——我的右派心路歷程(4)/张成觉

2019年05月17日 综合新闻 ⁄ 共 2219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大哥比二哥﹑三哥稍晚到家﹐他走過的路更加漫長而曲折。

 在我們家及親戚中﹐他是廣受稱讚的一個。母親尤其鍾愛有加﹐每當談起﹐都會以親昵的口吻﹐稱他為‘矮仔成學’ 。 (博讯 boxun.com)

其實﹐他不算太矮﹐應有一米六三。身體結實﹐在我們兄弟中屬最壯健的。而他學貫中西﹐更在我們之上。他的許多見識﹐亦高於我們。抗戰時期﹐他單獨一人在外求學﹐先入中山大學﹐就讀於粵北﹔後轉中央大學﹐遠赴重慶唸書。

中央大學是國民黨當局悉心經營的高等學府﹐戰後遷回首都南京。著名物理學家吳有訓任校長﹐名教授如雲﹐與在北平的北大﹑清華分庭抗禮﹐各領風騷。但無一大學屬超凡脫俗的象牙之塔﹐中央大學雖在蔣委員長眼皮底下﹐一樣學潮洶湧。大哥也積極投身於內﹐參加了1946年南京‘五。二○’ 運動﹐這規模浩大的抗爭由中共策劃與領導﹐口號為‘反飢餓﹑反內戰﹑反迫害’ ﹐以大中學生為主﹐許多小學生和市民也跟著上街。後來大哥假期回家﹐給我看過一些漫畫﹑版畫﹐就是描繪當時情景的。

那次他還帶了一台無線電收音機﹐是他廉價蒐集電子管﹑電容﹑電阻等元件﹐自行組裝的。那在當時可是稀罕之物。本來此類奢侈品要買的話﹐父親當然買得起﹐但他苦讀成才﹐崇尚節儉﹐絕不會花那個錢。我的兄姐們也不會有人提出要買。所以﹐這回我們家頭一次有了收音機﹐而且出自大哥的手﹐大家都很高興。我更是不停瞪著眼瞧著這新鮮玩意﹐當時常播出李我講的故事﹐聽著他抑揚頓挫的聲音﹐儘管其所講的什麼蕭月白我似懂非懂﹐但心裡著實樂透了。

我樂的還不止此。大哥特地買了一副‘積鐵’ 玩具給我。這比我早已玩膩的積木有趣多了﹐其益智作用也較之高出一截。它可以拼裝出多種機械﹐如起重機之類。前兩年我看魯迅之子周海嬰寫的回憶錄﹐提到一位國際友人﹐好像是美國名記者史沫特萊﹐曾送給他一副積鐵做生日禮物﹐他欣喜不已。那是1936年的事﹐在當時自屬十分珍貴。我得到積鐵比他晚十年﹐仍覺其珍稀。

另外﹐大哥還送我一架木製的模型飛機﹐它比積鐵理應更富吸引力。可惜不知少了一件什麼零件﹐它不能飛起來。不過大哥的關愛我已感激莫名了。

大哥被捕

由於抗戰時逃難的影響﹐他到1947年才修足學分﹐獲中央大學電機系學士學位﹐前後讀了五年。畢業後﹐他去了台灣發電廠工作﹐不久就出了事。

原來國民黨當局對學潮的積極分子一直很注意。大哥有個朋友﹐名穩﹐是中共黨員﹐在廣州從事地下工作﹐曾到我們家來過。我見過他﹐人瘦瘦的﹐較大哥年長幾歲。那次當局要抓他﹐被他逃脫了﹐從他住處搜出大哥寫的信﹐寄自台灣。於是特工按址找到大哥﹐追問穩的去向。大哥茫無所知﹐遂被羈押入獄。父親聞訊大驚﹐迅即與九伯父商議營救之策。由於茲事體大﹐需充分利用所有人脈﹐上下奔走。乃決定雙管齊下﹕父親即飛台灣打點﹐與當地情治部門首腦接觸﹐請求網開一面﹔九伯父則通過知交﹑辛亥元老莫紀彭﹐以及摯友﹑國民政府前司法行政部長謝瀛洲﹐向當局高層有勢力人士求助﹐請施援手。

九伯父這一頭進展良好。謝與我父親稔熟﹐時相往還﹐慨然允諾與台灣有關方面疏通﹔莫更確信我大哥純屬‘年輕無知﹐一時糊塗﹐交友不慎’﹐ 遂親自出馬﹐向黨國大老吳稚輝﹑中樞要員鄭彥棻說項﹐請為緩頰﹐准予保釋﹐保證此後家長嚴加管教﹐絕不再犯。吳在國民黨內德高望重﹐1927年首倡‘清黨’ ﹐為‘最高’所敬重﹔鄭職司三青團中央﹐亦權力通天﹐且其原籍廣東順德﹐與九伯父相知頗深。此二重量級人物出面﹐事情立即出現轉機。

僥倖脫險

但語云﹕‘不怕官﹐只怕管’ 。直接經手的情治機構才是關鍵。該機構首腦饒某﹐為人甚難打交道﹐是個厲害角色。他雖已獲悉吳﹑鄭說情﹐但究非頂頭上司﹐可以賣個人情﹐也可裝聾作啞拖延時間。遂於接見我父親時大打官腔﹐疾言厲色訓斥稱﹕‘你身為本黨黨員﹐又曾任職縣長﹐理應管教子女﹐盡忠黨國﹐但你竟放縱兒女﹐叛逆違法。你次子投身匪區﹐顛覆政府﹔三子次女﹐言行赤化﹐危害社會。長子結交匪類﹐參與學潮﹐早有前科﹔抵台後形跡可疑﹐其心叵測。此次涉案﹐又隱瞞事實﹐不思悔改﹐實為法理所不容。你有何話說﹖’

父親為廣州名律師﹐素擅言辭﹐無論當事人屬原告被告﹐他出庭陳辭或辯護﹐未嘗敗訴。但面對J之凌厲責問﹐亦感難以措辭。蓋其所指﹐多經周密調查﹐惟最末所言‘涉案’ ﹐其實可大可小﹐除書信一封﹐別無物證。估計信中僅意在寒暄﹐當不致有大礙。遂委屈求全﹐避談其他﹐只承認疏於管教﹐致長子交友不慎﹐行為不妥﹐望念其年輕﹐從寬發落﹐使之得以發揮技術專長﹐為國效力﹐而本人亦願承擔家長應有之責。

這末句據說是父親與九伯父商議過的﹐意為‘認罰’ ﹐今天大陸俗稱‘識做費’ 。饒聞言臉色略霽﹐‘由陰轉晴’ 。隨即伸一手掌﹐手腕一翻﹐稍一沉吟道﹕‘你確有負黨國﹐不過亡羊補牢﹐未為晚也﹐你好自為之。’話畢﹐又是一臉冰霜。

父親頗感意外﹐蓋手腕一翻﹐指十根金條﹐跡近獅子大開口﹔而其再板起臉孔﹐便是絕無二價了。但肉在砧板上﹐只有任由宰割﹐別無他法可想。遂不得已予以默認而退。

所幸父親財力尚能勉為其難﹐又與金融界相熟﹐電訊往還﹐數日間交易完成﹐大哥安全出獄。

九伯父最先接我父親電報﹐即致電我家。在父親手下任事的‘柏哥’ 趕至其住宅﹐九伯父滿臉喜色出示電報﹐上僅三字﹕‘學已釋’ 。原來事前協定﹐大哥需離台返穗﹐由特工監視﹐每月作書面彙報﹐報告思想及生活情況﹐寄往台北。

大哥抵家後﹐與父親商議﹐認為居穗多所掣肘﹐遂轉往香港﹐以避特工監視。我後來曾見香港寄來信件﹐信封下款署名‘張某’﹐內即此種定期彙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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