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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基督教观察:在控制中复兴,在复兴中打压 -- 普立兹奖得主张彦谈中国宗教治理

2019年03月11日 综合新闻 ⁄ 共 3627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臧文辉转自自由亚洲电台
很少有一位记者,能经历这么多国家的重要时刻。

57岁的张彦(Ian Johnson)是加拿大蒙特娄人,在美国受教育,1986年来到台湾师范大学国语教学中心学中文,遇到台湾解严、蒋经国去世;1988年他在柏林,见证柏林围墙倒塌、东德共产政权的瓦解;1984年他第一次进入中国,自1996年起长驻中国,从学生到记者再到作家,曾是《巴尔的摩太阳报》(The Baltimore Sun)、《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驻中国的特派记者。30年间虽然尚未看见中国民主化的转变,但他目睹中国的宗教复兴,看见中国在物质与精神间的辩证。

bdzh304b.jpg张彦的采访是「参与式观察」路线,跟久、采多、写深。(摄影/蔡耀征)

近期他对宗教的研究,写入《中国的灵魂:后毛泽东时代的宗教复兴》一书,里头提到法轮功与六四,也写真描绘政府的打压,在中国一直没有出版社买下版权。《纽时》对此书的介绍是:「渴望信仰并为生命寻找意义的一般中国老百姓,来不及等待习主席精心打造的中国梦。道教、佛教、儒家的信徒现在被允许重建寺庙,往昔仪式传统的记忆再次复苏,被信徒重新带回中国。」

「带着Gucci包的女生拿着香」

2月,张彦来台参加国际书展,距离上回来台已是9年前,走在台北第一个眷村四四南村,他拿着手机拼命拍照,像个淘气的大男孩,张大双眼,指著道路另一边的大楼说,他在台北时这大楼就在了,在他眼里,「台北并非漂亮,却是有趣的城市。」他说台北从街道到人情处处洋溢着「人的尺度」,而不是北京八线道似的巨大街廓。新书发表的这天,他身上飘着淡淡硫磺味,原来在台北他不是住饭店,而是赶赴老朋友、前《人间杂志》摄影钟俊升在阳明山的家。

记者有各种融入环境的方式,张彦总能在第一时刻找到最适当的距离、最新鲜的眼光,台北的闲适让他轻松地打了几个哈欠,这是他在中国少有的感受。多变复杂的中国随时让人警醒好奇,外派中国的记者总有写不完的主题,而宗教,是萦绕张彦30年的课题。

之所以选宗教这个题,源自张彦虔诚的基督教徒母亲。「22岁去到北京,庙里是空的,人非常少,道士也少。现在去雍和宫,带着Gucci包的女生拿着香,这样的照片是以前看不到的。」张彦见证1987年文革后,中国7成5的庙宇和教堂被破坏殆尽;如今,无神论的中国共产党,却允许大量修复庙宇,甚至将儒道佛教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式」发扬光大,山西阴阳先生送葬的道教音乐表演,还登上美国卡内基音乐厅。

30年间,中国成长为2亿佛教徒、1亿道教儒教的民间信仰者、6到7千万基督徒、2千万的穆斯林、1千万天主教徒的信仰大国,光基督徒成长人数就已与共产党员等量齐观(注:对于中国基督徒的人数,各界评估的说法,从7千万到1亿人都有。而根据《新华社》引述中国共产党内统计,截至2017年底,中国共产党员的人数为8,956.4万人)。

在张彦笔下,清楚瞧见中国如何成为世界最大的宗教国家,也看见底层市民透过血缘、地缘、业缘组织所串起的信仰组织,人们也许不再信仰共产党,也谈不上要积极改变中国的政治制度,但芸芸众生却在巨大的政经局势变迁中,用各种方法找到心灵的寄托。

打坐、练棍、观法事,以参与式观察深写人物

张彦的采访是「参与式观察」路线,跟久、采多、写深。

在为《华尔街日报》、《纽时》工作时,张彦和多数记者一样,有截不完的稿子,但张彦有规定自己,每个月至少有一星期要离开首都,「不能一直在北京⋯⋯,中国很大,不能老在首都,不能老跟别的记者在一起。」杂着外国口音、却流利精准的中文,是他融入中国的关键。

和许多记者相比,张彦不走「采访少却写很多」的路数,不喜欢主流媒体强调「效果」的模式,他觉得那看不透彻,容易下错判断,宁可跟久、采多、写深。他大量阅读学术论文、随时拍照影片记录、大量的田野⋯⋯这是他书写厚实的垫脚石。

他的采访是费时耗神的「参与式观察」,例如:为了解道教的内丹术,他在浙江金华的山洞里摸黑体验打座,每回10天;为了认识道家的哲学思想,他反复阅读《道德经》;他跟着香客上北京妙峰山进香,有一次练棍的师傅挑战他说:「你老问那么多问题干么,应该自己下来练,才会更清楚我们的信仰。」他觉得有道理,于是开始和翰林院师傅练棍,他几乎每年春节都会回到庙前,舞一场师傅教他的「套路」。

中国的宗教变貌,跟着张彦深厚的田野被写入了他所工作过的《纽时》、《纽约书评》杂志(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纽约客》杂志(The New Yorker)等媒体,透过他的书写,读者系统性地了解法轮功如何在1999年被国家禁绝。张彦交织个体故事与政府政策,从一位入狱并被虐死的法轮功信徒故事出发,他深入山东潍坊的小城,追踪死者的女儿如何经历上访,针对母亲被虐死向政府要公道却又失败的过程,详细描绘1990年代兴起的气功,是如何快速被喜爱,又是如何被打压得奄奄一息。系列报导当时刊在《华尔街日报》,为他拿下了2001年的普立兹奖(注:《野草—底层中国的缓慢革命》一书里的第三部《转法轮》有更深厚的书写)。

bdzh304c.jpg田野30年,张彦觉得中国是在改变的,人民在寻求新的价值观。(摄影/蔡耀征)

习近平父子的宗教治理观

政治大学宗教研究所助理教授林敬智认为,张彦能正确解码当代中国复杂的政治与宗教的纠缠关系,应是他持续被权威当局容忍的关键。张彦本身的国籍与文化并未局限他对中国社会与文化的深刻理解。

从2010年开始,他由记者转型为作者,把更多力气用在写书,陆续完成《野草》及《中国的灵魂》,后者的中文译本是厚达600页近30万字的书写,里头他巧思地以节气为基底,用5个故事贯穿全书,每个节气里都有5个敍事主轴:北京的香客团、山西道教的阴阳先生、成都的家庭基督教会、浙江的气功大师(包括已故的南怀瑾),最后是以习近平为主的中国共产党宗教政策。他从阴历年、惊蛰、清明、芒种、中秋写到冬至,走完这本书,也看见中国数十年宗教的兴衰与流转。

在书中,他历时性地描述了中国近40年的宗教治理观,而这与中共国家主席习近平和他的父亲紧密相连。

文革时代对宗教的整肃,在毛泽东于1976年过世,以及习仲勋被关押再重返政治圈后,有了大的转变。习仲勋在1982年发布了总长1万1千字的「中共中央十九号文件」,在这份文件里,告诚中共党员不能推行、但也不得禁止某种宗教,并同时呼吁重建寺庙、安置宗教人员。
就在同年,29岁的习近平到了河北正定,他后来在这里批准正定县的临济寺重新对外开放。书中描绘了这个背景脉络,张彦也采访了在临济寺的信仰者,这群佛教禅宗的信徒说:「好吧,当然啦,他(指习近平)是不会拿香的。」、「⋯⋯这寺庙是怎么重建起来的⋯⋯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行动比说话更有力量。」

在苏醒和打压之间

张彦的英文书写完成于2017年,书中他对中国宗教的发展偏向乐观,但张彦说他从2012年开始已明显感受到政府出手打压的力道。

2017年9月,中国公布新的《宗教事务条例》,这个新法强调「宗教情感」而不再谈「宗教自由」。长期研究中国宗教的政治大学政治学系教授郭承天曾为文解释,习近平上任后是采取「宗教中国化」的政策,对于外来的基督教、天主教、回教,要求增加「爱国主义」的教育训练,要支持中国共产党统治、社会主义制度、维护国家统一与领土完整。

对于过去两年,中国对伊斯兰教和基督家庭教会的严厉打压,张彦的感受是:「(中国)政府的(伊斯兰再教育营等)政策是一个很大的错误,这个错误可能会有几十年的效应,会创造好几十年的问题。你不可以这样压抑一个人的信仰,用很粗糙的方式压抑宗教,这会创造相反的效果。」

历史总是不断辩证、回归,时而更好时而更糟。

而此刻的中国相对过往在经济发展、生活有很大的进步,但另一方面却持续压缩宗教团体、公民社会的空间;对个人自由意志的紧缩,让少数坚持者仍在以肉身对抗。

宗教复兴是否能带来中国的稳定?

2017年底,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因零八宪章而入狱的刘晓波罹患肝癌过世,他被软禁的妻子刘霞在2018年7月获准出境,来到德国柏林。当时在柏林的一场悼念刘晓波的音乐会上,张彦给了个德文短讲,他把刘晓波比喻为1898年戊戌变法时的谭嗣同,他们两人的命运相似,都是为了理想死在国家手里。当时在现场的台湾驻德记者林育立被张彦的话打动,他说:「张彦认为刘晓波的思想与想法会留在中国,会被中国所接受,就像谭一样。我觉得这个结论下得很勇敢。」

如今张彦五分之一的时间在北京教书和田野,其他时间在德国,准备在德国莱比锡大学读博士。

这次接受《报导者》的专访,他描绘个人的精神信仰和国家机器的自满和暴力,怎么彼此利用,而宗教复兴是否能带来中国的稳定?
被时代丢入最丰富的场域里,透过庶民社会里众多微小的演变,反照出中共领导人的思维转变。张彦让人看到进入和理解中国的难与惑。

田野30年,张彦觉得中国是在改变的,人民在寻求新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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