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拙文送博訊首發，修正個别錯别字。大家可能對著名作曲家陳歌辛長子、小提琴協奏曲《梁祝》作者陳鋼教授尤感興趣，特在第十節《右派之家》，陳鋼兄名下，加了五小段，順此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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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宜三並愉林等仁兄再談右派與造反派
宜三兄好，並致愉林等兄：
武宜三兄是香港五七學社總幹事、主編《1957受難者姓名大辭典》的，而陳愉林（申渊）兄非但也是五七學社的，並且我今奉知的五七右派名單中，有一位曾是老兄所著巨書《皇家陸軍少校和後代》中女主人公之一陳亦鳳、援朝的志願軍三兵團60軍娃娃兵『戰友』王建剛，故而一併奉告。不幸中風，癱瘓病殘，還有一口氣，想多留㸃文字在人間。羊年伊始，談天說地，回憶錄性，悲喜交加。按邏緝鏈，若干章節，約八萬字，算是長文。請抽空瞧，撥冗閲正，不勝感荷，先謝了！
一、【階級分析】
日前，我説起『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閘北區辦事處』，單位全稱，行内習慣叫『閘北區辦』，社會上稱『閘北銀行』。1956年前上海市北站區與閘北區合併，沿用『閘北』這個上海灘的一百多年老名。如同老閘區與黄浦區合併，也是襲用『黄浦』這個老字號大名。
1950～1980，這30年，全中國大陸，只有人行一家，别無其他銀行。即使『中國銀行』，那是對國外説的，人行內部則是叫『國外部』；與此同理，所謂『農業銀行』，那是對城鎮鄉村說的，人行内部歸屬農金司，或農金處。而『中國人民保險公司』，1958併入中國人民銀行，屬人行的保險局、處、科。
人行隊伍，主要來自『四行二局』，四行即中華民國的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行話『中中交農』；所謂二局，指中央儲備局和信托局。四行二局，乃中國金融的骨幹。後來，中共對私改造，美其名曰『公私合營』，除了早就没收𣿬豐、花旗等外資銀行後，把江浙財團等諸多民間銀行和錢莊，也收歸人行了，叫『國有化』。共產黨把佔銀行隊伍90％的人員，均視為『留用人員』，表面上劃為『國家幹部』，有偏高於大學畢業生的工作待遇，評21級以上的『幹部職稱』，以此為由取消『保留工資』。舊銀行被人們稱『金飯碗』，金融資本家、行長、經理、襄理、股長一大堆，大多受過良好教肓，專業行家里手，文明禮貌。中共的黨組織，實際上把他們定為需要『改造』的内部『階級敵人』。按照中共社會『階級分析』，這是上海銀行五七右派何其多也的歴史背景。
二、【金融首都】
清末民初，一百多年，迄今為止，上海是中國的金融首都。衆所週知，上海是亞洲第一大都市。上海不僅是中國經濟（工商業）、交通（海陸空樞鈕）和文化（海洋文化）發達的首都，更是中國金融之都。這是歷史特定環境形成締造的，客觀事實。中國任何特大城市，要超越上海，是很難的，例如長江三角洲，首屈一指，富饒的江浙12名城，歷來也是以上海為中心『龍頭』🐲的，這㸃就連執政六十多年的中共當局亦知䁱。
舉例説明，與局外人尤其年輕朋友聊聊其他。中國最大金庫，不在49年前的南京，也不在當下的北京，而是中央金庫始終在上海！
中國最大金庫在上海，三十年代日本早知道。1937八一三中日淞滬大戰後，日寇侵佔上海，千方百計，轟擊上海外灘的中國銀行地下金庫（現今中山杔一路23號）未遂，敗興而歸。主要原因，不外乎两個：銀行規矩，守護銀行庫房的要有2～3人，每人各自掌握開啟金庫密碼，不同鑰匙，同時使用，方能有效。而抗戰初期，管中央金庫的愛國同胞，早已逃之夭夭，經南京轉武漢到陪都重慶去了。外灘央行金庫，建在15層高樓地下室，有3層厚，不僅都是鋼筋水泥建築的，因為除了真金白銀外，存放大量的貨幣現鈔，中間有防火的水池隔着，另外還有防水濕的棉花層。日冦使盡吃奶力氣，機械撬不開的。不敢用大炮轟，炸葯爆破，除非把整幢銀行大厦剷平陪葬，那樣玉石俱焚，到頭來仍一無所獲了，太不合算，只能望金興嘆，殺𨦫而歸。
塗到這裡，令人佩服，不勝感嘆：早年營造上海國有銀行金庫的設計工程師，能工巧匠，思維何等周到，手藝何等高超，造福子孫後代！當然，我更佩服中華民族英雄、中國軍民抗日最高統帥蔣介石先生，在兵荒馬亂的大動蕩時期，迅速組織有序的戰略大撤退，保存了中國對日戰略大反攻的命脉血本！
另侃一通：中國大陸，現有两爿造幣厰，即製造印刷人民幣工廠，501廠在北京（五十年代，先設在莫斯科，由蘇聯製板，掌握中國金融命脉）；502廠在上海普陀區，蘇州河畔，規模最大，直屬北京央行總行，上海分行代管。與此同理，凡中央金庫的管理權限，當然也屬於中央銀行。上海分行起著華東六省一市中心行功能，其實也是代管中央金庫而已。
三、【金融風暴】
由此可見，不難理解，1966年底、1967年初，華東刮起的金融風暴，何以成了爆發上海百萬人民理性非暴力和平起義的一月革命導火🔥索。
曾有網友，前時在我扯及【一月革命】與【民主直選】的悼畢建龍文後面跟貼，説是『看不懂』、『不知説啥』云云。我寫東西，本來主要給看👀得懂朋友看的。年輕人對文革當年，流行把一月革命前的造反派，稱『老造反』，有别于後來的『全民「造反」』新造反，不理解的，情有可原。至于專業名詞『出庫令』，局外人一般也是看不懂的。順此，多説幾句。
先談下『出庫令』。如同航空，飛機✈️駕駛員，航綫與起飛降落時間，要聽👂機塲塔台指揮命令的，不能随意亂飛，以防空難事故，人命關天；與此同理，火車🚅司機，聽命調度室指揮，憑『出車令』，自個要遵守時間，不能開了火車亂駛。銀行庫房，要提現鈔，或取金銀，當然要有主管上級，發佈『出庫令』的，絶不準監守自盜，這是常識；反之亦然，如果拒絶執行出庫命令，也是『犯罪』，要法辦的。
1966年底，中共上海市委第一書記陳丕顯、上海市長曹荻秋，哀嘆『政治上被動了，經濟上放寬些，轉移目標』；1967一月初，中共中央文革張春橋竄回上海，鼓吹『放寛手脚，搞亂上海』；東躲西藏的王洪文，聞風而動，暗中配合，又幹壞事；上海銀行，從市分行到十個區辦十縣支行當權派，緊跟上海市委市府，紛紛下達計劃外投放大量現金的『出庫令』。被經濟主義煽動起來的原本苦難民衆，僅一月七日這一天，就有十多萬人次，衝擊銀行，强行提款，上下其手，形成金融風暴。
烽火連天。 閘北區辦，外灘分行，首當其衝，两大焦㸃。閘北行面對鐵路局、城建局等，五萬多人日夜輪番衝鋒。市分行面對港務局、長航局等四萬多人壓上，主要是碼頭工人兄弟。務必要平息乍起的金融風暴！🔥義不容辭，責無旁貸。閘北銀行革命造反總部，分兵二路，我坐鎮北站火線總指揮，派三常委到外灘現塲指揮。非但請市分行和各區縣造反派戰友，一起制止非法現金投放，並把福建省分行等，武裝押送鈔票車已抵上海，我們毅然决然把外省來要求上海市分行，代向北京總行請下達先動用中央金庫一億三千萬元『出庫令』的加急電報，扣壓下來。我們當即表示，革命造反派已奪權接管上海行了，大義凛然，北京總行已無權干涉上海自治『内政』！
金融風暴，席捲上海，上海告急，華東告急！我在危急關頭，緊急電話和派三批代表，連夜✈️趕赴北京，呼籲周恩來總理、國務院和總行諒解並援救之際，也需要全社會理解的支持力度，故在第一線口授了《緊急通告》内容，先由解放日報社趕印十萭張特大傳單，分發張貼。這就是後來的一月革命宣言：告上海全市人民書《緊急通告》。······
回想當年，驚心動魄。有位行長曾好意提醒我：違反上級『出庫令』是犯法的！那晚，正好碰巧，原先約來本行開『平反大會』的一些上海市委領導、區委書記和行長都在，我抗爭道：不論任何朝代，眼看國庫白花花銀子，瀉到馬路上，誰不心疼？如果抵制非法『出庫令』，這叫『犯罪』，追究責任，那就讓我張英一個人去坐牢吧！各位靠邊了，快躲到隔樓上觀戰，别讓外面人羣𣎴明真相，發現後造謡，污蔑『銀行造反派勾結走資派，才不發錢💰的』，衆口莫辯，火上加油。
我在營業大㕔，組織了『糾察隊』，拿着喇叭廣播講話，反復大意：工人兄弟姐妹們，大家辛苦了！各位多年受共產黨壓迫欺凌，生活貧苦，政治造反同時，爭取經濟利益，要求正當，我很同情。但是，我們千萬不能忘記鬥爭大方向，現在剛是『鬥、批、改』的鬥批開始階段，改革要放到後階段，而且改革首要的是政治改革，奪取共產黨政權，經濟問題改革更要放到運動後期處理。所以，銀行造反派決不會迷失方向，抵制非法發放工資等計劃外的現金，搞亂市塲。長遠來看，也是為大家好。當務之急，揭批劉鄧資反路線，切莫自亂陣脚方寸，上了轉移文革大方向的走資派當！云云。
今天，我還得替48年前，受到中共少數當權派煽動，捲入金融風暴，十多萬上海草根市民，如實說些公道話。當時我悲壯激動，說了氣話：銀行金庫，就在我身後，誰要再閙着取錢，有種的，就從我張英身上踏過去！······人潮汹湧，熙熙攘攘，擠破櫃臺，但冇一人敢踏入，當然也没有發生『搶劫銀行』的惡性事件，有分寸的。後來，有批代表，通宵達旦，改與我對話軟磨。在先傍晚，最危急時，中共閘北區委第一書記陳捷同志見狀，電召公安局偵察楊科長（文革後升任閘北區公安分局長、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長），準備當塲逮人。我認為不妥堅拒，反而擴大事態，火上加油，要相信廣大羣衆，何况銀行造反派規矩，不準在銀行抓任何人！上海廣大市民，歷來文明理性，和平非暴力的，迄今我仍由衷感激！
四、【補充名單】
1957反右運動，我是中學生少年，尚未進銀行工作。所謂閘北銀行，當年錯劃250名右派，佔25％以上，内定不知其數，那是文革前期，中共當權派坦白交代的，上級黨委書記也驗證此説，及一些右派朋友如實反映的，我只是記住基本數字和百分比例。其中大多右派，早已被發配外省農塲勞改，另一部份留行打入基層。我從不認識他們絶大多數，叫不出更記不起名字。
何况我從未在銀行基層呆過，文革前分别在工商計（工業信貸、商業信貸和計劃）部門業務工作，並先後半脱產主持機關團委及金融工會的日常工作。1964冬還是首批下放幹部，在長江口長興島農塲勞動一年。（現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小弟，就是從長興農塲『戰天鬥地』起家的。）1965，北京總行行長和上海分行行長，都到閘北蹲㸃，試行以會計為主的『規章制度改革』，我回行被調到會計部門，一度做行長的『吹鼓手』，兼《中國金融》特約記者，報道述評。（我並非因造反『揪行内最大走資派』，才認識北京央行行長和上海分行行長的，早在文革前就是老相識了）宜三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當然不是我故意對58年前的銀行右派具體名字『保密』！
記得1967夏天，安徽省白茅嶺勞改農塲，來了『右派造反返滬縱隊』，七十多人，多次找我對話。領隊的幾位右派朋友，能說會道，滔滔不絶，訴説當年莫名其妙挨整，打成右派，開除出行，充軍到安徽勞改，受苦受難，有些同事在三年大饑荒年代，早已悲慘餓死，娓娓道來，令人同情。他們要求回原單位閘北銀行，參加揭批當權派搞極左路線的殘酷迫害，追根究底，我當然表示歡迎。至于調回本單位，牽涉到改變編制、造册人員工資、尤其户籍是公安局管的，非我小小『行長』（革委會主任）力所能及，自然婉拒。他們理解，心悅誠服。印象参加了我們的幾次羣衆大會，也曾上台聲討共產黨的倒行逆施，但其尊姓大名，原本不熟，48年後的今天，實在抱歉，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與銀行右派朋友，從冇私下個人交往。文革『重㸃整黨内走資派』，但在全國一片打倒階級敵人『黑五類』的『右派份子』風潮中，有正義感的廣大老百姓，是個弱勢羣體，我們不随波逐流，不碰右派這一塊，已是大無畏，夠人道了。左派造反，再超前的話，不會過份向『右派』傾鈄，這是殘酷的歷史現實決定。我也只是記住有代表性的典型事件右派，不可能記得所有右派份子大名。前時説了閘北銀行两位典型性老右派，一是中央水利部長錢正英阿叔老爸錢更生，一是後來當交通銀行行長王維新。遵宜三兄囑托，今補充銀行另種典型右派：一是繆松林，一是沈明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