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投掷石块和杂物的人群、残壁、汽油瓶、烧焦的尸体、化成黑炭的门窗、冒着黑烟的屋顶、一片狼藉只剩灰烬的家，然后是绑架、被打成重伤的农妇、哭泣的披着白色孝服的孩子，以及愤怒的村民。相信很多人根本不用多余的提醒，只要这些熟悉的元素堆放在一起，就能猜出个八九分，这就是一起典型的暴力拆迁导致的伤人事件，是今天的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一种“时代顽疾”。

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过分刻意的“纯真”，无辜的小眼神看不见暴力和血腥，从而PS出一幅没有流血冲突的画面。比如山东平邑县新闻中心官方微博在通报有关临沂市“平邑9.14”事件时，就是这样。明明是一起暴力拆迁事件，却偏偏说它是“民宅火灾事件”，即使承认了“直接责任人被控制”，也依然不愿意承认这里有暴力，辩称“火灾系死者张纪民自身行为所致”。

与这种装无辜的态度完全相反，临沂市委书记林峰海对这个事件的定性简单明了：这是一起“因基层干部法纪观念淡薄、作风简单粗暴、强制拆迁引发的群众生命财产受到严重侵害的恶劣事件”。这是临沂市委书记林峰海赶赴平邑县，亲自处理“9.14”事件后，所做出的最新定性。这或许也是到目前为止，这起事件最大的一次转折。事情本来就是这么简单，不必玩那些花花肠子，顾左右而言他。面对逝去的生命，隐瞒真相、掩盖罪恶，是对生命最大的侮辱。

可不幸的是，部分基层政府官员，面对类似的恶劣事件，“第一反应”就是捂盖子式的僵化维稳。更不幸的是，所谓“第一反应”，也是此类强拆事件中基层政府的“必然反应”。试想，如果一开始就粗暴、无视法纪、强制拆迁，到出了事、闹出人命，可不就只能选择捂住真相、僵化维稳这条路吗？否则，如何交待清楚当初的粗暴和无视法纪？又如何撇清无视法纪和闹出人命之间的因果关联呢？捂住真相，无非就是心里有鬼。

捂住和隐瞒真相，其实只是暴力拆迁这副多米诺骨牌中的最后一张牌。捂盖子的原因，往前推，是暴力执法；暴力执法再往前推，原因是地方政府无视《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关于加强监督检查进一步规范征地拆迁行为的通知》等各种法规条例，以及缺乏“集体土地征收补偿条例”；无视法规的原因往前推，是因为地方政府对土地财政、造城财政的急切依赖。层出不穷的暴力拆迁，几乎都和这条因果链条相关。它们出现的原因类似，所以表现出来的形式也类似。部分地方政府与开发商勾结，甚至与黑恶势力勾结，牟取暴利，欺负和压榨求告无门的百姓。老百姓走投无路，黑白不通，最终不可避免以命相搏。

这么多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病根早已经昭然若揭。但在目前的条件下，想要立即消除暴力拆迁，显然有点不切实际。但假如暂时无法彻底根除，就应该找到办法缓解它、阻止它愈演愈烈——可就是在这个“退而求其次”的层面上，形势似乎也并不乐观。类似的事情出多了，人们已经变得麻木和无感，甚至把它当成中国改革进程中必然付出的代价，没有闹出人命、被舆论密集关注，它甚至就不是一个事。暴力被习惯，生命被一次次漠视，人心也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再也柔软不起来。

再回到平邑这次事件。从9月14日事件爆发，到9月16日晚赶赴现场，临沂市委书记林峰海的反应速度还算是快的。值得一提的是，市委书记来了之后，该事件负有“直接责任的相关人员”魏运波（地方镇党委副书记）、管彦省（地方镇东崮工作区书记兼东崮社区党总支书记）、高群（地方镇政府工作人员）等已由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临沂市委书记林峰海还提出了进一步的调查处置措施，包括进一步查明事件真相，排查类似事件。我注意到，他还提到要“支持媒体监督”——希望这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按照“平邑新闻中心”微博的通报，这是一起“民宅火灾事件”。按理说，作为市委书记，没必要那么紧张，更不用赶赴现场亲自处理。而且，为何市委书记和下面的“官方通报”的态度截然相反？事件被主流媒体曝光、持续发酵，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估计还是和一个官员的敏感性有关。联想到2014年3月21日发生在山东平度的纵火事件，就不难理解这点。同样的暴力拆迁，当时被处罚的官员包括平度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总共12名责任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平度市市委书记随后也被调离。殷鉴不远，稍微敏感点的人，都会察觉到其中微妙之处。

再往大的方向追问：为何类似这样的暴力拆迁事件能产生这么大影响？依法治国、传统的维稳思维正在被要求改变、中央纪委和监察部发布的《关于加强监督检查进一步规范征地拆迁行为的通知》等，是其中的大背景。最为重要的，可能还是整个国家都面临着经济发展模式的大转型。一个地方的暴力拆迁越是频繁，也就越是表明这个地方过分依赖传统的经济发展模式，土地财政、大拆大建，和整个经济的大气候是不配的，和经济新常态的要求是不合的。意识到这些，敏感的官员怎可能掉以轻心。

作者：曾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