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老杨是西北农学院分配到陕西凤翔县畜牧兽医站的大学生,戴副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显得文质彬彬。文革开始后,凤翔县兽医站的战斗队突然把老杨专政了。当时叫群众专政,简称群专。群专现象是个新生事物,其专政对象是那些被排除在人民群众之外,但还称不上是敌人的人。群众专政完全没有章法,有的地方严酷程度超过劳改农场。
群专对象每天早上给战斗队(1969年之后变为革委会)的头头请示,由头头安排当天的劳动改造任务;下班时再由头头检查一天的劳动情况,训示几句;隔几天写份检查或思想汇报,表明你心悦诚服接受改造,正在不断提高觉悟。过一段时间,头头觉得你改造得差不多了,大发慈悲,经群众讨论,认为你已经改造好了,可以重回革命群众的行列,就宣布对你解除群专。
老杨被群专后,主要的改造方式是当清洁工打扫卫生。同他一起被群专的,还有一个老陈。文革初老陈很风光,是最早的战斗队的头头,但好景不长,自己也成了改造对象。当时正值“全国山河一片红”,到处是用红漆刷出来的毛像、毛语录等,红油漆都卖脱销了。凤翔县兽医站墙上也一样,有毛语录,有摹仿毛手迹的诗词,有《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之类的宣传画,窗户玻璃上都用红漆喷上了剪纸毛头像。头像剪得有的精致,有的粗糙,铺天盖地,就像今天泛滥的廉价广告招贴画。
有一天,老杨打扫完兽医站的长廊,推着装垃圾的架子车向外走。一不留神,车轴挂了一下门,门一震,一块玻璃哗啦从上面掉下来,摔成碎片。这块玻璃上有个毛头像,如今一碎,老杨受惊不小,赶紧把玻璃碎片拾进垃圾车。这一切恰巧被老陈看在眼里,便大叫起来:“好哇,你竟敢打碎主席像,还想偷偷摸摸地掩盖,是何居心?”老陈这么一嚷,整个兽医站的人都知道了。老杨更加惶恐,怯怯躲回宿舍。
嚷归嚷,一般人对于这种事并不较真,除非他想挟私报复,或是被毛崇拜彻底洗了脑。同事们并没谁计较这事,可是第二天却发现老杨自杀了。对于老杨的死因(无意间打碎一块上有毛头像的玻璃),人们很少谈论,仿佛是很自然的事,谈论更多的是他的自杀方式。在凤翔,自杀往往是上吊、跳楼、服毒之类,老杨的自杀却不同凡响。老杨的宿舍里满地是血,可是老杨的尸体上却看不见任何伤口。清洗尸体时,在他的颈动脉处发现一个指甲盖大的伤口,几乎看不出来。人们窃窃议论,他竟然采用了如此匪夷所思的死法,而且割得那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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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很纳闷,为什么我们的院子有一亩地大?父亲后来告诉我,说我们这院子是从地主家分来的。我的曾祖父是老革命,领导家乡的土地改革运动。当时我们家十来口人住在三间旧房子里。我们村有一户地主,是爷爷的干亲,就是他把自己的儿子认给我爷爷当干儿子。土改要分他家的新房子和大院子了,可是没人敢要,怕哪天地主翻过身来。我曾祖父就对我祖父说:“这两亩多的院子,外加新房子,别人不敢要,你们就带头先要了吧。有我呢,你们别怕。”爷爷的那位地主干亲也是说,他这房子、院子早晚得让共产党分了,你们要了也算肥水没流外人田。就这样,我家没花一分钱就拿到了三间崭新的房子外加两亩多的大院子。那房子的木料都是最好的落叶松木,样式也是最新的,那院子是当年地主家的菜园子和种大烟的园子,里面还有十几种果树。后来再分地时,我们的大院子一大半又分给附近没房子的农民盖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