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杨柳村农民杨老汉,解放前勤劳致富,买了几亩地,土改时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背上了沉重的黑锅。膝下一儿一女,儿子长大后,白面书生,一表人才,耕犁锄耙,无所不会,成了村里种田的好把式,上门提亲的人与日俱增。文革初期,当局颁发公安六条,杨老汉一下子被划进反革命队伍。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的造反派,在杨老汉的大门两旁用黑漆刷上一副对联:“只许你规规矩矩,不许你乱说乱动。”前来相亲的人一见黑漆标语,扭头就走了。那年头,谁还敢跟地富反坏右结亲啊。
到了1969年,杨老汉的儿子三十出头了,仍然是光棍一根,杨老汉心急如焚。然而就在此时,邻村一个富农的女儿竟看上了杨老汉的儿子。经过一段时间恋爱,婚事很快定了下来。这年腊月,他们选定一个黄道吉日,给儿女完亲。
“杨柳村地主杨老汉儿子结婚大办喜酒,朝南坐的全是一伙地富反坏右分子。他们一个个划拳行令,喝得正得意忘形呢!”消息立即传到公社革委会,造反派起家的汪副主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批判小分队马上集中,跟我走!”
热烈的喜宴被叫停,所有亲友都被赶到村里的社场上,一场革命大批判开始了。三代贫下中农出身的汪副主任不愧为阶级斗争的老手,他别出心裁地下令每一个参加酒宴的亲友将自己的成分报将出来,如有隐瞒,严惩不贷!都是附近三里五村的,谁敢隐瞒自己的成分啊。耷拉着脑袋的几排人一一报过去,参加酒宴的亲友十之八九十都有成分问题。
“这叫鱼亲鱼,虾亲虾,乌龟亲王八!我早就料到,地主家办喜酒,来喝喜酒的没有好东西!现在贫下中农都移风易俗,你地主富农成亲凭什么大吃大喝大办宴席?乌龟王八蛋凭什么一个个朝南坐?来人,给我把所有的饭菜酒全都倒入浴缸,叫他们吃个屁!”
一声令下,大批判小分队成员个个动手,五六桌的鸡鸭鱼肉,热炒冷盘,白酒黄酒,全被倒进大浴缸。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办了这么几桌酒席的杨老汉一家和所有的亲友们,无不目瞪口呆。
五六十位亲友在接受一场羞辱至极的批斗后,喜酒没吃成,饿着肚子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开了杨柳村。新媳妇虽然贤慧,怎忍得住这般打击,一气之下,也跟着父母跑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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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曾祖父是山东章丘的地主。有一年春天,青黄不接闹灾荒,很多人饿得活不下去。我家门口有两棵榆树,树上长出榆钱。那天,曾祖出门,看见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往树上爬。他喊道:“下来!”那女人吓坏了,灰灰的来到曾祖父面前等候责骂。曾祖问她:“你啊,几天没吃饭了?”“两天了。”“你爬这么高,万一晕了掉下来怎么办啊!”曾祖让人回家拿了两个饼子,递给她,说:“吃了再上树,这样就不会晕了。”我家当时是生产布匹的,从外地购来棉纱,分给家乡的一些个体户做外加工,付给加工费,最后销售。那一年也是个灾荒年,外加工的一些个体户甚至不得不卖儿卖女度日。有一天,我曾祖准备了几桌酒菜,把那些个体户请到家里来。大家都以为是鸿门宴,不知有什么坏事等着自己,没一个敢动筷子。曾祖看出了大家的心思,便说:“你们放心吧,今天请大家来,没有别的事,只告诉大家,前面各位欠的棉纱钱今天一笔勾销,走的时候每人再带走一斗米,咱们共同度过灾荒。”大家听了,纷纷给我曾祖跪下磕头。灾荒过后,那些个体户又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欠老掌柜的棉纱钱,不但不一笔勾销,反而加倍送了回来。直到今天,家乡的老人们还谈我曾祖父的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