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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五类观察:《黑五类忆旧》—爷爷的一次变脸

2015年06月07日 综合新闻 ⁄ 共 2118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贫农张大爷,身上有块疤。大爷告诉我,这是仇恨疤。”这是七十年代末我在万寿上小学时一篇课文中的几句。全班同学一齐背诵,场面很壮观。下午放学后,我和几个伙伴还饶有兴趣地边往家走边齐声背诵,惹得路人频频侧目,有的忍不住夸我们几句,说我们聪明伶俐,我们背得更起劲了。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灶门前拉风箱烧火,爷爷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粗糙木板凳上,边抽长烟袋边和我母亲说着什么。也许背兴未尽,也许是想在他们面前显摆一下,我站在门口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起来。模糊听见爷爷严厉地说了句什么,站起身气愤地走了,妈妈立即大声呵斥我停下。

我从没见爷爷这么严厉地对待过我,更没想到会招来妈妈的呵斥,我伤心地闭着眼仰头大哭起来。妈妈咬紧牙小跑过来,扬起手给我一耳光。我哭得更大声了。妈妈咬紧牙厉声说:“你还好意思哭?你刚才都背了些什么?你不知道你爷爷就是地主吗?”我突然犹如五雷轰顶,止住哭声,吓得呆站在那里。

“地主”这个令所有好人都仇恨的坏蛋的代名词,怎么会和我爷爷挂上钩呢?全世界公认的好人雷锋,小时候上山砍柴,被狠毒的地主婆夺下柴刀砍伤。小学生刘文学放学回家路过辣椒地,看见地主偷辣椒,刘文学大喊地主偷辣椒,那地主把刘文学掐死。地主太狠毒了,我和伙伴们看小人书,看电影,每看到穷人斗地主、杀地主,无不拍手称快。
可是现在,妈妈却说我爷爷就是个地主,我幼小的心里怎能不翻江倒海呢?我一直认为我们全家都是好人,爷爷在生产队喂牲口,每次看到我,也像别人的爷爷那样,有时摸摸我的头,有时抱抱我,有时还从怀里掏出一块糖给我,那糖常常都化得和糖纸粘在一起,上面沾着草屑尘土。难道爷爷曾经是坏人?曾经像其他地主那样欺压百姓?只是现在迫于压力装好人?如果爷爷是地主,那么我呢?难道是地主羔子?我不敢往下想了,我的阶级路线开始混乱了。从那以后,再看见爷爷,我就远远地躲着,看着爷爷那张瘦长、严肃的脸,越发觉得他神秘,可怕。在学校里,同学们再说斗地主的故事,我都吓得不敢作声,害怕同学们知道我家的底细。
后来妈妈告诉我,当年爷爷跟着他的父亲开染坊,攒下点钱,置了几十亩地,盖起了东西两个跨院,一个大门楼。平时地里的活都是自己打理,农忙时才雇佣几个短工。这些短工中有一个后来当了村里的支书,我家就倒霉了。本来我家地不多,也没雇长工,是没资格定为地主的,就是因为这个短工支书,让我家享受到了地主待遇。

每当村里开忆苦思甜大会,我爷爷、奶奶、父亲就会被揪到台上,像罪人那样弯腰站着,接受全村贫下中农的控诉。他们控诉爷爷的最大罪行有两个。一个是爷爷让短工干很多活,给的工钱却很少。母亲说,其实那时雇人干活都是按行市来的。另一个罪行就是爷爷曾经先后娶回了四房太太,而很多穷人却打光棍儿。爷爷虽然娶了四个太太,但并不是同时存在的。那时医疗条件差,不用什么大病就会死人。爷爷同时存在的只有东西两个跨院的两房太太,而且除了大家闺秀四奶奶,其他几位太太都下地干活。我小时候见到的就是四奶奶,总是干头净脸的,收拾得很清爽,衣服平平整整一丝褶皱也没有,真的没见她下过地,具有闺秀的风范。

最可怜的是三奶奶,她第一次被拉去批斗的时候,正在坐月子,小宝宝才下生三四天。被批斗一天,晚上也没放回来,关在大队的一间空房里。快天明的时候,三奶奶心急如焚,偷偷跑回家,看到心爱的小宝宝已气绝身亡。三奶奶又急又怕又伤心,受不了站在台上接受批判的屈辱,悬梁自尽。

我家成分不好,三个哥哥不好娶媳妇,我从小就常常听妈妈和父亲唠叨:你大哥只要有姑娘愿意跟,不管花多少彩礼钱咱都愿意。你二哥和三哥就不用发愁了,就用你和你妹妹换媳妇。我那时候还小,不大懂事,但是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每听见妈妈如此唠叨,心里就灰灰的,觉得自己的未来很暗淡。父母本来是不打算让我上学读书的,那时候女孩儿上学的本来就不多,但是,考虑到我未来换亲的悲惨命运,他们心怀愧疚,为了表示补偿,就让我去读几年书,少下几年地。

多亏父母的愧疚之情,否则,我怎么会敲出今天的文字来呢?就在我读书的那几年,一切运动都结束了,全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哥哥们都那么勤快能干,很快就娶上了媳妇。谢天谢地,我和妹妹不用为他们换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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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原是贵州德江县高山乡供销社的营业员。有一天,供销社被偷走几斤白糖、几张粮票和几十元钱。父亲怀疑是张某偷的,为了拿到真凭实据,父亲千方百计套近张某,称兄道弟,虚与委蛇,甚至在张某要求下写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向台湾的求救书。张某后怕了,就拿着那份求救书到德江县公安局报案,诬告父亲从事反革命活动,并声称供销社被偷的东西是父亲拿去支援台湾了。德江县公安局急于立功,于是制造了包括我父亲、张某在内的华南总队反革命集团案。父亲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可从在狱中到今天,一直不服判决,不断申诉。在狱中申诉,当局说他不老实;出狱申诉到今天,当局长期卡压,随时监控,甚至连我们做子女的也不放过。为什么父亲的案子到现在不得平反?为什么当局长期对父亲和我们进行压制监控?因为一旦平反,就要处理一些人,就要赔偿受害人损失,这是当局极不愿面对的。家父为伸冤,几十年耗尽心血财力,如今身心俱碎,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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