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主党全委会美国委员会

最近有两件新闻，一是“儿患白血病亟需骨髓移植父母发帖寻19年前送人的女儿”，新闻里有句话很刺目，送人的原因是“为了再要一个男孩”。于是送走1岁3个月大的小女儿；二是贵州农民交不起超生罚款割腕自杀，新闻里有张照片，自杀农民的妻子吴金敏喂儿子吃面，在他们身后，三女儿看着这一幕，皱着眉头，照片的说明是这样的：“吴金敏把面条吹凉了送到儿子嘴前，这个在王光荣生前最宝贝的儿子无疑是家中的焦点，姐姐和妹妹都没有他平常得到的照顾多，吴金敏在丈夫离世后更是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如果仿照名家开头，那么开头会是这样的：

请您寻出家传的白地蓝花的酒杯，倒上一杯女儿红，听我说几个西南小城的故事。您这一杯女儿红喝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1

高中时候，一次和妈妈在菜市场买菜，和她的一个我已不记得样貌的熟人问好后，她们在聊天，我蹲在一旁看鱼，隐约听到那个女人说：“如果我家孩子还在，也有你女儿这么大了。”

她走后我问妈妈，什么意思，妈妈叹了口气：“作孽啊！”然后告诉了我那个女人的这段往事：她的孩子与我同龄，很难得的，是对龙凤胎。孩子刚出生就被抱走，等她从疲累中醒来，才知道，婆婆和丈夫瞒着她，商量后决定只抚养儿子，于是，丈夫亲手把女儿溺死了。诡异的是，溺死了女儿后，他发现，儿子也没有了呼吸。夫妻俩至今都没有孩子。

2

知道这件事后，我不止一次问妈妈，我出生后，知道我是女儿，我爸爸的反应是什么？我妈说：“你爸很开心，他说女儿多好。”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开心的，比如，爷爷奶奶。我是七个月便早产，奶奶便试图说服我爸爸把我扔了，“不如生个儿子”。而之后，像所有人都可以预料的，爷爷奶奶没有给过我妈好脸色。四岁时发生过一件事，一直带我的外公有事，妈妈托爷爷奶奶照顾我一天，中午，我和堂哥吵闹了起来，爷爷直接走上来打了我一个耳光。我独自哭着跑了出去，走了很远找外公，爷爷看着我走的。所幸外公的邻居听我说出爷爷打了我后，把我带回了家照顾，直到外公回来。很久后妈妈才知道这件事，她气急了去问爷爷，爷爷只一句话：“我打她怎么了？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妈妈说起这件事的那天晚上，爷爷已经去世几年，爸爸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3

每逢过年，除夕的晚上，妈妈总是一再叮嘱，大年初一至初三，这三天不准去别人家。我问为什么，妈妈说：“因为你是女孩。”我问为什么女孩就不可以去，妈妈说：“有的人迷信，觉得这三天，女孩子来家里的话，这一年会不顺。”我问为什么堂哥可以去，妈妈说：“因为他是男孩。”

因为是女孩，所以如同被诅咒的噩运，浑身都是避之不及的霉菌。因为是男孩，所以如同被祝福的好运，仿佛带着食之不尽的糖果。

今年除夕，我问妈妈：“你真的信这些啊？”妈妈说：“有些人信。可我不能因为不信就让你去招记恨。他们会把大大小小的事都算在你头上、埋怨你，何必呢。”

4

小学时候，邻居女孩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某个村里，有一户很穷的人家，这家的女人生了七胞胎，都是女儿。他们觉得养不起，而且想要儿子，就把这七个女儿扔在了山里。谁知道，七个女儿被野狗都叼了回来放在家门口。一个老婆婆路过，告诉他们，肯定是妖怪，快扔了。夫妻俩再次把七个女儿扔到了山里。那天晚上打雷下雨，雷电把他家的房屋劈倒了，夫妻俩都死了，那个老婆婆也被雷劈断了一条腿。大家都说，那七个女儿是七仙女，是老天派来帮助他们的，他们却扔了，于是遭雷劈了。

去年，我和朋友去往一个村庄，在车里看到村子的墙上写着“女儿也是接班人”，我想起了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也许是某个原型经人们口耳相传添加成的，也许是谁编造出来的呢？只是为了减少抛弃女婴的事件。

5

初中时，学校在一个大斜坡上，斜坡旁有一所大医院，我见过几次弃婴，无一例外都是女婴，放在斜坡脚的花坛边。

一次是中午放学，花坛边围了一群人，中间是一个婴儿盆，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婴儿睡在里面，盖着薄毯，婴儿旁边放着奶粉，一张硬纸上写着，婴儿是女孩以及婴儿的出生时间。

一次是早晨，在医院门口的垃圾箱旁，一个纸箱里，裹着一块布的女婴在哭。

一次是下雨的秋日早晨，在花坛边，一个女婴在硬邦邦的塑料布里哭，浑身冻得通红，脸上的皮肤已经发青。

我时常想起那几个女婴，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穿着裙子背著书包，对领养她们的爸爸妈妈说再见，然后去学校交给老师一篇作文，叫《我的妈妈》；还是，已经在那抛弃她们的那天死去。

6

我并不反感听中年妇女聊天，赵家的狗是谁谁给的、钱家的奶奶跌了一跤、孙家的儿子给孙家奶奶买了什么、李家的孩子属虎的，找了个老公属牛的……

最常听到的，却还是家丑逸闻——

你们听说那家人了没？就是夫妻两个手都不干净那家，为了要个儿子，就一直生，生了四个女儿了。

女儿不是都扔了吗？

我听说第四个女儿其实是卖了，卖了几千块。

这不又怀上了，不知道是男是女。

这年头，女儿也好啊，你们听说了没？某家的老人上吊自杀了，因为嫌弃儿子儿媳不好。

这家的老人才可怜呢，养了三个儿子，谁都不管老人死活，生活费都不给。

唉，听说了没，今天有个老人在菜市场哭，儿子不管他，还把孙子扔给他养，他自己种菜，卖了几十块钱，钱被偷了，大家看他可怜，这个给十块，那个给二十……

7

2009年的夏天，琼芬结婚了。琼芳是远亲，与我同龄，五年级的夏天，我在她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她还有个妹妹。琼芬带着我在玉米、大豆混种的地里撒化肥，带着我去摘园里的丝瓜。

她结婚那天，女方家里请客被称作“打发女儿”。我没有去，妈妈回来后说，看到了琼芬的妈妈，就聊天，妈妈说：“养儿子是贵气，养女儿是福气，你有两个女儿呢，真有福气。”

回来时，琼芬的妈妈对我妈只说了这么一句：“巴不得琼芬别有福气，有贵气就够了，别让村里人看不起。”

一年后，听说琼芬生了个女儿。我在想，她的女儿知不知道，她的妈妈十岁时爬到树上摘梨，把梨扔给我的时候，可爱极了。

8

家乡有个这样的风俗：去世的老人下葬那天要烧一对纸人，即“金童玉女”，是给死者在阴间使唤、陪伴死者的。而“金童玉女”必须是女儿“请”（即买）的，没有女儿的人家，会生前收一个干女儿，或者让亲密的侄女“请”，但无论怎样，必须是女儿。因为只有女儿才能照顾好父母。

9

据说，家里生了女儿，等到孩子满月时，就会选酒数坛，泥封坛口，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内，待到女儿出嫁时取出招待亲朋客人，由此得名“女儿红”。

我常常想，酿酒的人家，在女儿出世时，是欢欢喜喜，还是愁眉不展；女儿成长中，是期望快快“打发”了女儿，还是期望时间慢点，再慢点，好好再留女儿住段时间；女儿出嫁时，打开这坛酒，是迫不及待大醉酩酊，还是饮下一杯酒，品出女儿成长的如梭光阴里，日子的甜、日子的酸、日子的苦、日子的涩、日子的鲜、日子的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