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野夫四岁时文革开始。当时孩子们没什么游戏可玩,便到田野抓癞蛤蟆。抓癞蛤蟆干什么?先用泥巴糊成一个小窑,里面铺一层生石灰,然后把癞蛤蟆关进去,用稀泥封住窑口。窑口上留有小洞,把冷水灌进去。生石灰遇水,产生高温。在蒸汽泥泞中,癞蛤蟆呱呱惨叫,由强变弱,气散声绝。扒开这个泥窑,但见癞蛤蟆的丑皮已完全蒸掉,露出新生婴儿般的晶莹酮体,显出一种纯净的美丽。
野夫六岁时,是1968年。放学时,一个老师把大竹扫帚拆散,发给每个小孩子一根竹条。干吗用?用它打抓来的一个小偷。原来有个小偷,试图偷裁缝铺的三尺布。他家里有个小孩,五六岁大,无衣蔽体,冬天很冷,想偷块布回去给孩子做衣服。小偷被逮住了,绑了起来,然后让小学生惩罚这个小偷。他们用竹条拼命打他。小偷的小腿,皮肤粗糙还带着泥巴,慢慢由红变紫,渐渐肿大发白,如半透明的萝卜。他不停的哀嚎,绝望得手足乱舞,汗如雨下,双眼现出死亡的寒光。最后,他喉咙嘶哑,嘴如鱼唇般无声开合,身体摇晃如失去平衡的风筝,在极限的一击下怦然栽倒。
野夫的父亲是小地主的儿子,后来当了缴匪英雄。他的出身要求他必须更加残酷,常设计诱杀一些山野逃难的乡民。后来他被打到,人也斗他。有个斗野夫爸爸的人,老在家里架着机关枪,威胁要杀野夫爸爸一家。
野夫的父亲被打倒后做矿工。这帮人在矿井底下暗无天日,没有什么娱乐,便以抓老鼠取乐。抓来老鼠,用生黄豆塞进老鼠的肛门,再用线把肛门缝起来。黄豆在老鼠体内膨胀,痛不欲生的老鼠被放生之后疯狂乱蹿,闯进它们熟悉的家就撕咬同类。一场大规模的鼠类自相残杀壮观而刺激,比任何毒药更惨绝鼠寰。这就是当时一帮工人平常的休闲生活。
那时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对敌人温情就是对人民残忍,对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这样的教育发展了每个人心里潜藏的残忍天性。1982年,19岁的野夫当了个中学老师。有天半夜,他在深巷看到了他小时候那个对他家架机关枪的仇人。在路灯下,那人潦倒而苍老,整个身子佝偻着,但是野夫还是上去把他一顿暴打泄恨。
补白:我三哥王唯,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学生,解放前夕随部队起义,加入解放军进军西藏。几年后升为副营级干部,在后藏日喀则担任班禅活佛的机要秘书,实际是西南公安部门安插的眼线,负责监控任务。五七年反右,三哥怀着赤诚之心,给高层首长林铁提意见,批评他重用其曾是三青团骨干的小舅子。上级领导劝三哥认错收手,他不听规劝,固执已見,被打成极右,发配农场劳改。1959年,因私下说毛泽东先后有四个老婆,江青与毛先孕后婚,不是元配夫人,被揭发检举,定为现行反革命,判刑九年。后提出申诉,被最高人民法院改判为四年,刑满后留场劳动(俗称二劳改)。文革期间又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刑七年。七九年平反时,三哥己52岁,恢复18级干部待遇。其时军校编制已撤消,被就地安置工作。让人欲哭无泪的是,三哥七年冤狱的判决书竟然是伪造的。因没有存档底案,政法部门据此不予受理赔偿。四哥王古白,1949年初中毕业即参加解放军公安部队,任连级文化教员,复员后在北京一家中心小学任体育教师。五七年大鸣大放,四哥给劳改政策提意见,揭露了耳闻目睹的肃反扩大化和刑讯逼供、草菅人命的事例,被打成右派,下放农场劳动,尔后又在学校烧锅炉。1979年改正复职,未获任何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