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我家世代生活在北京朝阳区洼里乡洼边村,衣食无忧,但并不是很富裕。父亲侯荣14岁那年离家外出学手艺,解放后成了北京五建公司的一名工人。大伯则凭借着自己经营,在农村买了几十亩地,靠地租生活,土地时被划为地主。1959年,爸爸把妈妈、我、弟弟妹妹接到城里,住在朝阳门外南下坡爸爸单位的房子里。
文革开始时,当时我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突然有一天,老家村里来人,给厂里递了材料,随后就把我这个三年级的孩子五花大绑,戴着近一尺半的高帽子,上书“地主分子侯德喜”,押送回老家洼边村。和我一起被押送回村的还有我的母亲李淑兰,我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但是爸爸没有被带走。父亲不明白,自己是工人,妈妈娘家是清河的贫农,妈妈和我们这5个孩子怎么就突然成了地主呢?后来村里的人告诉父亲,由于大伯是地主,爸爸外出学艺成了工人,脱离了关系,可妈妈和我们5个孩子却没有和大伯分家,吃的是家族饭,自然就是地主。
我家没有一亩地,没有一个雇工,也没有剥削过任何人,仅仅是因为与大伯没有“分家”,就也成了地主。实际上大伯在我四 岁时就去世了,我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村里还健在的许多村民称,当时评地主、富农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标准,一些人因为学了手艺,多赚了点钱,也被划为富农。那段时间,我们一家,天一亮就参加生产队劳动,一直干到天黑,做最苦最累的活,得到的工分却比贫下中农少。晚上我们还要接受劳动改造。记得天上的“三星”连成八字的一撇状时,我们就出发去地里接受劳动改造,直到凌晨两三点,“三星”变成一捺,才回去休息。有时候活多,要改造到天亮,经常是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除了劳动,我们还经常被绑去参加批斗大会。我母亲经常一绑就是一天,然后是街头游行。看到母亲被批斗,我和弟弟总是偷偷地哭。有时想给母亲送点吃的,但最终还是不敢。到年底,我家分了粮食,往往只能吃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我们吃白薯。白薯吃完了,只好找些野菜、树皮充饥。
弟弟侯德富当时20来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时他什么也不想,唯一想的是什么时候能够吃饱饭。有一次村里组织去一个工地挖沙,三两的馒头随便吃,他一口气吃下了13个。弟弟想找一个能吃饱饭的工作,但是没有地方肯招他。一听说他家成分高,就挥手让他走开。
戴着地主的高帽子,我们一家吃尽了苦头,一晃就是13年。1979年,听说中央要给地主和富农摘帽了。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们却没有等来摘帽通知书,我和弟弟于是去乡里的街道办询问。第一、第二次,街道都告诉我们,没有我们的摘帽通知书。第三次去的时候,我们在乡街道的档案室找到了我家的摘帽通知书。我和弟弟把这个通知书拿在手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摘帽之前,我们家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甚至不被允许参加公社组织的大部分活动。我们没有见过选民证,但是我知道这张选民证关乎我们一家人的待遇。我和母亲、弟弟、妹妹拿到选民证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心情很激动,一夜没睡着。第一次参加选举之后,弟弟德富说他觉得像是完成了一个家族历史的转折,浑身飘起来了。
补白:我有一个钢琴老师叫做陆洪恩,文革被枪毙的。陆先生说不是贝多芬要向工农兵学习,而是工农兵要向贝多芬学习。在监狱里,陆先生受尽折磨,最终被杀害,比林昭还早两天。所以林昭、张志新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