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峰 转自 博讯新闻网
CCTV《新闻调查》: 关于拆迁所引发的各种恶性事件我们已经听得够多了,但是一个月前《新闻调查》收到的一封观众来信仍然让我们震惊。信中说在福建泉州,因为拆迁,开发商杀死了拆迁户。写这封信来的是死者的父亲蔡庆玉,他在信中说,在命案发生的当晚,他们全家都受到了攻击。那么,拆迁为什么会引发血案?前不久,我们赶往事件的发生地进行采访。
解说:2004年5月30日,在这起因拆迁而导致的伤亡案件发生半年之后,我们来到拆 迁现场。刚一下车,记者便看到拆迁地的房屋废墟上挂着几条十分醒目的白色条幅,旁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灵堂。按照来信地址,我们找到受害人蔡惠阳家。 (博讯 boxun.com)
记者:蔡庆玉家住哪儿啊?就在这里头啊?他在吗?您是蔡庆玉?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记者。
解说:蔡庆玉夫妻有三个儿子,去年12月10日晚,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刚从部队复员回家七天的二儿子蔡惠阳在一场因拆迁而起的冲突中死亡。
林筑华:踢了一脚。
记者:你儿子趴在地上,头上砍了三刀。
翻译:她说用木棍一直打他(二儿子),说他妈的,我今天晚上要让你们全家全部灭亡,然后我用命跟你们换。
解说:当晚,到蔡家争斗行凶的人是以当地东阳房地产公司的股东蔡惠阳为首的5个人,巧合的是,他与蔡家死亡的二儿子同名同姓。据说,那天,东阳公司的蔡惠阳等五人酒后来蔡家谈拆迁补偿款一事,由于谈不拢,双方冲突逐渐升级。在打斗中蔡家的二儿子蔡惠阳的头部被砍中三刀,右后腰部中一刀,由于失血过多,在送到医院的5个小时后死亡。当天的打斗中,蔡家老两口也受了重伤。
蔡庆玉:伤了这个头部,这个眼睛快掉了,这个手快掉了。
记者:你这个手上是,这是缝的疤吗?
蔡庆玉:砍掉了。
记者:这是被刀砍的吗?
解说:那么,东阳房地产公司和蔡家是什么关系?他们为何要自行到拆迁户家商谈补偿款一事?又是因为什么争端而最终导致血案的发生呢?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我们找到这家叫东阳房地产公司的办公地。
记者:是这间吗。
看房人:两层都是。
记者:这公司怎么没挂牌子啊?
看房人:这个我不知道,我没来过我不清楚。
记者:那这个公司是什么时候租进来的您知道吗?
看房人:这得要问粮站,我不清楚。
记者:不清楚?
看房人:我不清楚。
解说:东阳公司租用了当地粮站的两层楼房作为自己的办公地。我们到达时发现,在涂岭村的案件发生后,整个公司已经是人去楼空。案发后第二天,警方将东阳房地产公司的蔡惠阳等5人抓捕归案。蔡惠阳,与死者同名同姓,同是涂岭村人,之前是农行的司机,原东阳房地产公司股东,案发当天,他来到蔡家谈论拆迁补偿款问题。
记者:2003年12月10日这一天之所以发生命案是为了什么事情?
蔡惠阳: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们去开发正就是不让我们来开发,整体一直和(镇)政府对抗。那天刚好我喝点酒,我就想我干脆找他们做点工作看一下,比如说镇里补你7万元我就私下里再给你一点钱,是这样。他是说没有30万就不要讲了,我说那不要讲政府总不能为你这一个房子不拆啊,(否则)我就开发不下去是不是?你早晚要拆的是不是?不然到时候政府申请强制执行的话,你不是又没面子又那个。她说强制执行我用刀砍你们,他就这样威胁我。我说我敢到这边来,我不怕你砍我,是这样。
记者:那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到刀伤啊?
蔡惠阳:我手上这个就是刀伤啊。
记者:就把你的拇指砍伤了,然后他们家就死了一个人伤了三个人?
蔡惠阳: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如果像那天我不如让他砍断一个手我就跑掉算了不是更好,我(要是)知道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出来。
记者:那你当时让你这些兄弟来的用意是什么呢?
蔡惠阳:我都没有让他们来啊。
解说:犯罪嫌疑人张新阳,蔡惠阳的朋友,案发当天,他也在现场。
记者:你跟他家不认识那你为什么原因去呢?
张新阳:蔡惠阳打电话叫我去的。
记者:你是去帮他打这个架吗?
张新阳:就是他叫我过去,他说他在那边跟人家打架,然后我就过去了。
记者:那就得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吗?
蔡惠阳:一开始打架,我当时都晕下去了,他们怎么打我都不知道。
记者: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造成的后果吗?
蔡惠阳:当天晚上我不知道。
记者:那你当时在干吗呢?
蔡惠阳:我当时都喝晕掉了,不知道。
记者:你昏迷了?
蔡惠阳:对。
现场目击的村民:那个蔡惠阳他满手都是血,满手都是血,他一直从这里硬要冲进去,手印还在这里,血的手印还在这里。
记者:这是手印吗?
现场目击的村民:这是血的手印。
记者:派出所的干警跟群众都看到你后来出来的时候仍然要冲进去的样子,不像是昏迷的样子?
蔡惠阳:哎呦,我都倒在地上,到医院我才知道的。
记者:最后我要请你看一张照片,这个人跟你同名同姓。
蔡惠阳:跟我同名同姓?
记者:也叫蔡惠阳。
蔡惠阳:跟我同名同姓啊?
记者:你是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你不知道他是谁?
蔡惠阳:不知道。
记者:你不认识他?
蔡惠阳:不认识。
记者:当天晚上被杀害的就是他。
蔡惠阳:当天晚上是他?我不知道。当天晚上他好像都没有在场啊。
记者:这就是死者。
解说: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争斗显然和东阳房地产公司在涂岭村要开发的项目有关,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房地产项目?在拆迁中又是什么问题最终导致这场血案的发生?
解说:由东阳公司开发的“东阳商城”是一座集门市店铺和商品房为一体的房地产项目。它的位置正对涂岭镇的镇政府,也恰好位于福厦公路、即324国道的中段。平日里,往来的车辆大多选择在这里用餐休息,因此,对于开发商来说,这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必争之地。而开发此房地产项目需要占用涂岭镇涂岭村的一块面积为22.5亩的土地。
串场:我们站在镇政府的楼顶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次涂岭村要拆迁的范围,这次拆迁的房屋全都在国道324线的西侧,一共是21间店铺和11家住宅,从2003年1月开始陆续拆迁,到目前为止还有四家没有搬,蔡庆玉家就在其中。那么,蔡庆玉家为什么一直不肯搬迁呢?
记者:他现在要把你这个房子拆了让你住到哪去?
林筑华:拆了的话没的住了。
记者:怎么安置呢,这个方案有没有?
林筑华:没有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解说:据林筑华说,因为镇政府没有为他解决拆迁后的安置地问题,他们家至今没有搬迁。
记者:说是没有宅基地的都给你们批了一块儿宅基地?
村民:没有没有没有,他们这些是有土地的叫他们自己去盖,自己找地自己去盖。像我妹妹那个她就没有地方盖。
记者:那你们现在有没有宅基地?
村民:没有。
解说:涂岭村的这块土地属于农村集体用地,开发商要想取得这块土地必须获得政府的批准,按照我国土地法规定,建设占用土地涉及农用地转为建设用地的,应办理农用地转用手续。涂岭村这次土地的占用规模是22.5亩,像这样的占用规模必须经过省级人民政府的批准方可实施。
记者:那您知道建设用地需要哪一级政府批准吗?
何伟:看我们用地的范围,如果是15亩以下区人民政府就可以批准,根据审批权限,整个用地指标由省里面调控,
记者:你们的镇区的改造工程首期用地是22.5亩,这样的一个用地面积是需要省政府来批准的,你们知道吗?
何伟:这个知道,这个已经是超过一公顷了。
记者:当时省政府批准了吗?
何伟:当时开展这项工作呢省政府已经是报上去了。
记者:批了吗?
何伟:还没批,但是我们开展的是前期工作。
记者:没有批怎么能开始拆迁呢?
何伟:其实一开始我们把整个项目报上去,其实首期也只有8亩,并不是像文件里面规定的22亩。
解说:据我们了解,发生在一年半以前的这场拆迁并没有分期报批。
记者:你这8亩是不是包含在这22亩里头的?
何伟:是啊。
记者:那这22亩是不是都必须经过省政府的批准?
何伟:如果是22亩那都要经过省政府的批准。
记者:有批准文件吗?
何伟:既然是确定下来的事情了,这个已经报批了,用地已经报批了,又是旧村改建的项目,当时中央也是鼓励加快小城镇建设发展,也符合中央的要求。
记者:镇长,报批跟批准是不是两个概念?
何伟:是一个概念。
记者:报批跟批准是一个概念吗?
何伟:啊,是两个概念。
解说:经批准使用的土地必须由政府部门向拆迁户发布征地公告、公告征询补偿安置意见并和村民签订拆迁协议。如果涉及到住宅拆迁的,还要由政府补偿一块安置地。
记者:有没有张贴出来拆迁的文告?
林筑华:没。
记者:有没有向你们出示安置补偿的方案?
林筑华:没。
记者:有没有跟你们签补偿的协议?
林筑华:没。
记者:有没有跟你们协商过怎么补偿?
林筑华:没。
记者:到目前为止你们在拆迁中所做的工作都是合法的吗?
何伟:都是合法的。
记者:手续合法、程序合法?
何伟:我们做的前期工作都是合法的。
记者:方式合法?
何伟:方式上也应该是合法的。
解说:镇长说,涂岭镇拆迁的各个环节均是按照有关的法律规定进行的,而当地的一些拆迁户却告诉我们拆迁前他们连起码的公示文告都没有看到。
何伟:我们因为这个范围比较小,那公示只是比如说大范围的,让群众公而告之,公示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我们每家每户去做工作,因为是前期的要做得过细,每家每户做工作,每家每户让他们知道。
记者:谁去做的工作?
何伟:镇村干部下去做工作让他们知道,所以我们才有这个通知啊,每家每户发给他通知,我觉得这个效果不会比那个公告差吧。
解说:在我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中明确规定,涉及村民利益的事项,村民委员会必须提请村民会议讨论决定,方可办理。为此我们到涂岭村村委会了解情况。
记者:他说是要把这些地方拆迁之后旧村改建,这个旧村改建的批文,文件有没有?
陈玉先:批文文件问镇一下,问镇干部看看,涂岭镇你们看一下。
记者:有没有给你们村委会?
陈玉先:村委会好像有,有,对。
记者:是谁签的字?
陈玉先:这我不清楚。
记者:村委会盖章同意了?
陈玉先:这个不清楚。
记者:主任,你们接到这个通知之后有没有开村民代表大会?
陈玉先:这个好像组里面开了。
记者:你们有没有开村民代表大会?
村民:没有,没有。
记者:征用土地这个方案必须是经过村民代表大会统一表决之后才能够定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开呢主任?
陈玉先:叫他们村组办来解释,因为这项工作不是我负责。
记者: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家有拆迁协议,是这样吗?
何伟:是啊。但是拆迁的时候我们群众都是同意领的款。
记者:没有拆迁协议你怎么能够说明别人是自愿的呢?
何伟:那如果有拆迁协议也不一定是自愿的啊?有拆迁协议就一定能够说明是自愿的吗?
记者:有拆迁协议,双方签字,盖章,同意,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何伟:我知道。那我们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同意了。要你自己拆又不是我们强制你拆,你同意了,你钱拿去。
解说:李炳坤,泉州市泉港区国土规划建设局土地股股长,负责土地规划建设的审批工作。
记者:按照法律程序规定是不是必须有这样一个拆迁协议?
李炳坤:按规定应该有个协议。
记者:村民应该跟谁来签这个协议?
李炳坤:应该跟镇政府签。
记者:但是我们采访的这些拆迁的村民都告诉我们,他们都没有这个协议。
李炳坤:是吗?
记者:这合法吗?
李炳坤:这个我不好说。
记者:您就如实地按照法律的规定告诉我们是还是不是?
李炳坤:是还是不是我这边不太好说,这个反正由谁来评判说,这个是不是。
解说:福建省人民政府关于泉港区涂岭镇的城市建设农用地转用和土地征用的批复文件于2003年11月20日下发,而东洋商城的拆迁在此10个月前就开始了。
记者:征地拆迁也必须在征地的文案方案被批准之后才能够做,这一点你们知道吗?
何伟:我们征地的方案,我们是按照区里面给我们确定下来,项目同意了。
记者:区里面只是报批,省政府还没有批准。
何伟:区里面同意了,但我们总不可能问说你这个项目省政府文件也不下达,哪一个项目,哪一个项目,哪一天完成了(批完了)通知到我们这边来。
记者:省政府文件什么时候批准的你知道吗?
何伟:这个我是后来才知道。
记者:你在要求村委会做征地拆迁工作的时候都不知道省政府的批文下来没有?
何伟:我们觉得做这个项目(已经)报上一级政府了,我们一级替一级负责嘛。
解说:拆迁开始时,由于区政府还没有得到省政府的批准文件,自然也就无法按照原有规定批给拆迁户安置地。但是,镇政府和村委会签定的协议要求在60天内完成拆迁。拆迁通知书很快下发。通知书里写到:“为了加快小城镇建设,经区长办公会议批准,同意涂岭村辖区福厦路西侧店群及部分住宅、土地12739平方米,进行旧村改建……”。拆迁通知书里公布了由镇政府制订的拆迁补偿标准。它们分别是:店面每平方米按照330元补偿,住宅每平方米按照300元补偿。
记者:你接受这个价钱吗?
周玉英:想不通,不接受,不接受。
解说:今年57岁的周玉英家也是这次的拆迁户。几年前她的次子因车祸丧生,儿媳外出打工至今未归,从那时起,小孙女就和她相依为命。在拆迁地周玉英有一处出租店铺,这也是祖孙俩唯一的生活来源,现在镇里面要拆她的店铺,给她的补偿款是1万4千块钱。
记者:你当时这个店铺一个月租多少钱?
周玉英:两百,两百。我家每个人都不同意,店铺是用来租的,收租钱是来养小孙女和我自己的,如果拆掉就没地方吃饭了,一万四是吃不了几年的。
解说:涂岭村的土地并不丰裕,以前由于修路和公共设施的建设等原因,农民的耕地被占用不少,现在人均耕地不足1分。上世纪八十年代,为解决村民生活出路问题,经过镇政府的批准,一些村民开始自建商业店铺,像周玉英一样,许多村民靠出租店铺的微薄收入维持生活。现在镇里按照这样的标准来进行拆迁,而且没有和村民商量,征求他们的意见,这让村民们很难接受。
方碧山:没有动员也没有什么开会,什么跟群众见面都没有,反正就是我们叫他要赔偿合理,他说不行,就是不行。
村民:拆是大家都会同意拆,但是你价钱要公道。
解说:而对于那些居住房屋在这里的村民来说,这次拆迁更让他们苦不堪言。
记者:那你们这些人住到哪儿去总得有个交代吧?
林筑华:他们叫我领五万七我不领,孩子们回家共有8个人住在哪里呢?我不领钱。
解说:村民们都知道,即将建成的东阳商城将按照商品房价格买卖,要想用镇政府给予的补偿价格购买回迁,几乎是不可能的。而镇政府又没有拟定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案,拆迁后,村民就可能会流离失所。发生在15个月前涂岭村的那场拆迁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开始的。
解说:在拆迁通知书下发后的第15天是镇政府规定的领补偿款的最后期限,日子很快过去,但村里就是没有人愿意去办理拆迁手续,开发商东阳公司的总经理潘晓东心急如焚。
潘晓东:作为我们公司来讲一直追(镇)政府,一直追(镇)政府,但是(镇)政府一直没有办法搞下来。
记者:(镇)政府怎么跟你们解释?
潘晓东:他们说工作做不下来了,我们继续做工作吧,就是这样。
解说:在开发商的催促下,尽管并没有得到拆迁户的配合,涂岭镇政府还是决定于2003年1月10日开始拆迁,这时已经比镇政府向东阳公司承诺的期限晚了整整20天。提起去年元月10号的那次拆迁,至今,村民们的情绪还是特别激动。
村民:2003年1月6日分单子给我们,元月10号开始拆,我们一个人也不知道。9号把租店的赶出去,10号早上就开始拆。店子我是租给别人的,没经过我同意全部叫他们搬走了。记者:谁叫他们搬走的?
村民:不知道啊。我要去拿房租的时候,全部都不在了,人已经搬得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东西都全部搬掉了。
记者:那你当时人已经冲进店子里去了,他们怎么拆的呢?你不是人在店子里头吗?
村民:那(镇)政府怎么拆的,硬给我抓出来了,两个人给我抓出来了,不让我进去。抓出来,两个人给我抓出来……那边(推土机)已经开动 硬拆掉了。
村民:她说是那个推土机强行推,她抓在推土机上,她要用生命跟他换。你要救我们啊。
记者:这是你家的地呀?
村民:是。
记者:你说当时拆的时候你拦着那个推土机是吧?
村民:对,我拦推土机。他们把我推倒害我一个戒指都丢了。
村民:母亲也不愿意让他拆掉啊。
记者:那是谁来拆的你们这个房子的?
村民:拆这个是镇政府的领导。
记者:强制拆迁的举手给我看一看?
村民:强拆,强拆。
记者:2003年1月10日这一天有没有发生过强制拆迁?
何伟:没有。
记者:村民告诉我们在现场,包括跟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发生的冲突,他们在撒谎吗?
何伟:这肯定有人撒谎。
记者:1月10日拆的那几家店他们之前即没有跟你们签任何协议,也没有拿到钱,房子被强行拆除了?
何伟:这个不可能。不存在强制拆迁啊,我们当天也不存在像你说的是不同意的情况下(拆的)。
记者:那你们为什么不跟村民签这个合同呢?
何伟:这个只是我们手续上不够完备。
记者:你们有时间去做评估,给每一户测量面积定出最终赔偿的标准,也有时间给每一户村民发这个通知,就没有时间跟村民签一个拆迁协议书吗?
何伟:应该讲起来当时是缺了这个环节,可能是工作上的失误,因为当时在操作这件事情的时候大部分反馈上来的意见是群众都已经同意了,已经把款领走了,同意了,领款了把房子腾空了交给你们了,我觉得应该是完成这个任务了。
解说:据镇长说,绝大部分的拆迁户事先领了拆迁款,属于自愿接受拆迁的。为了弄清事实,记者来到了涂岭村负责拆迁工作的村支书王文辉家。
王文辉:拆迁的这些户基本上都是同意的。
记者:拆迁中有没有发生强制拆迁的情况?
王文辉:这个没有。所有这些拆迁的都是钱领走了。
记者:能够证明这个村民是自愿拆迁的依据就是他们领了钱是吗?您能不能告诉我这些钱是怎么发放下去的?
王文辉:一户一户去发。
记者:是把现金发到农民手里吗?
王文辉:有的是存折,有的是领现金。
记者:领现金的话有签字吗?
王文辉:有啊,我们村里面都有进账。
解说:这是村支书王文辉提供的一份拆迁补偿款的发放清单,清单上记载:在去年1月10日,镇政府组织实施拆迁前的一个多月里,共有16户村民领走了数额不等的拆迁补偿款。意味着这些村民已经了接受镇政府的条件,自愿拆迁,事实果真如此吗?
记者:村委会给我们领钱的名单上,说你在2002年12月份,就是说拆迁之前你就领到了这笔钱?
陈景梅:他说这个钱你如果不要他也要拆掉我们村的,他说你先拿去,我也没同意,他说这个存折你先拿去,你如果同意拆,反正先放在我这儿,他就是这样说的。
解说:这是拆迁户陈美琴的存折,存折上记载,她收到补偿款的日期是2002年12月16日,金额为14818元。
陈美琴:他们把身份证拿走了,骗我说给我办房证,拿去了就去领钱。
记者:当时存折给你了没有?
陈美琴:没有,全部藏在村委会,藏到8月份后来才把存折给我。
记者:老百姓有一种说法,我们没有核实,他们说身份证曾经村委会统一收上来过。
王文辉:那只能这样讲,我们无缘无故收他的身份证干什么,对不对?肯定讲你同意了 钱要领了,你要拿身份证来,他同意了才能去办嘛。
解说:关于村民是如何领到这笔钱的我们已无法证实,但我们在采访中了解到,在拆迁当天,村民和镇政府拆迁人员发生了冲突。
记者:你是怎么跟他们发生冲突的?
出丽华:他们硬要到我家(拆迁),我不让他们来,我没有拿他的钱,所以才砸他的玻璃。
记者:然后你怎么就拿东西砸他呢?
出丽华:车已经到我家门口了都要开始拆了,我才用石头砸他的玻璃的。玻璃砸碎了他们才把推土机开走,要不然那16间都会被拆光的。(镇)政府(领导)跟司机说,我们雇你来你必须听我的,我让你铲你就得铲。
记者:是谁说的这话?
出丽华:(镇)政府的林荣清书记。
解说:强制拆迁导致村民和镇政府的冲突,为了避免事态扩大,镇政府暂停了此次拆迁。
记者:暂停拆迁有没有通知开发商?
何伟:这个有啊。我们也多次跟开发商联系这项工作,因为遇到一些阻力要暂停一段时间,因为工作上的冲突。
记者:你知道你们去跟蔡庆玉家谈的时候镇政府已经暂停这个项目了?
蔡惠阳:没有啊。
记者:镇政府没有通知你们说这个项目已经暂停了吗?
蔡惠阳:那个没有通知,项目怎么可以暂停,暂停最起码钱要退给我啊,这是最起码合情合理的啊。
潘晓东:我们一直跟(镇)政府讲如果确实没办法拆能不能这些钱退给我们。
记者:那(镇)政府怎么说呢?
潘晓东:他说不可能的,他说我政府哪里来的钱贴给你,是不是?
记者:就是你进也没法进退也退不回来?
潘晓东:对。我当时说句实话,我跟政府也开过这样的玩笑,我说群众上访说拆迁赔款,我们也可以上访,你跟我签协议以后一直没提供用地,你这不是骗我吗?
何伟:我们从来就没有答应说,你钱拿过来两个月之内(提供土地),我们刚开始在(签)协议的时候也不存在两个月的限制,我们是根据上面的要求,协议嘛,大家都心知肚明。
记者:什么叫心知肚明?
何伟:大家都知道这项工作两个月之内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因为两个月我完成了(拆完了)你也没用,你那个手续也办不完。
记者:那这两个月算什么呢?
何伟:两个月只是书面上的表达。
记者:那你们跟开发商签的这个协议有没有法律效力?
何伟:应该有。
解说:为了尽快得到涂岭村的这块土地,开始“东洋商城”项目的建设,东洋公司绕过了镇政府,直接和拆迁户谈条件,这也就是2003年12月10日晚蔡惠阳等人来到拆迁户蔡庆玉家的原因。
记者:你当时不是跟他讲说如果你不搬走的话政府就要强制拆迁吗?
蔡惠阳:我讲的意思是,你不搬走到时候这个项目肯定是要开发的是不是?政府也有批文,到时候政府肯定会强制拆迁的嘛。
记者: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种暂停可能会让开发商跟拆迁户之间的利益发生激化?
何伟:我们从来就不要求开发商跟拆迁户去接触。
记者:你们没有要求?
何伟:你开发商跟拆迁户去接触什么,不然你把钱直接去分给群众。
记者: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下,如果拆迁停下来了,开发商和拆迁户的矛盾就像是一个炸药桶一样,如果这个时候丢进一根火柴会是怎么样?
何伟:政府只是一个主导因素,我们希望通过其它方面,通过村委会老人多做一些思想工作,让群众有一些要求时间上缓一缓,我们就缓一缓。
解说:事情并没有向镇政府预想的方向发展,开发商一次又一次地与没有搬迁的拆迁户交涉,最终酿成2003年12月10日蔡庆玉家血案的发生。其实,在血案发生之前,村民们就已经开始向泉港区、泉州市和福建省有关部门反映拆迁中的问题,要求见到正式的拆迁文件并和他们签订拆迁协议书。
记者:你们去上访过?
村民:到省城去上访,省城上访他们就再找过来,我们到省城他们一个电话过来,他们人就上去叫我们过来了,他是说如果我们同意我们就不会去上访的,还会去上访吗?
记者:老百姓在这个过程当中曾经上访过,到区里。
李炳坤:到区里上访过,从我这边我是没有接到过。
记者:你们不知道,也就是说在拆迁一年多的过程当中涂岭镇的争议你们一直不清楚?
李炳坤:不清楚。因为这个项目是交给他们(镇)实施,所以对这个项目我们管得也少。
记者:你们不是负有监督跟管理的责任吗?
李炳坤:这个项目是由他们去具体组织实施的。
记者:你是说你们起不到监督的作用,是这样吗?
李炳坤:我们应该监督他有没有按这样标准来做,按这个程序来做。
记者:那他现在没有按程序来做啊,你们是没有监督到呢还是监督到了没有管呢?
李炳坤:因为从我们了解,这个工作由他们去做,他们没有那个的话,应该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也不知道他们里面有这么大的争议,还有他们没有开会我们都不清楚。
记者:那监督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记者:2002年11月10号提出的要求,这份意见书你一直没看过吗?
何伟:我没看过。
记者:你一直不知道群众有这个意见?
何伟:包括这几户群众你可以问一下,是否送到镇一级政府了,送到我们镇政府来了,没有送到我镇政府来,那你就不要说你当初已经讲出来这件事情。
记者:涂岭村就跟你们一道之隔,他们的声音你们听不到吗?
何伟:当时我听到的只是有一些价格上的争议,后来才有这个问题发生。
解说:一张张郑重按下手印的呼吁书反映了村民们的基本意愿,然而由于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村民的声音传到相距一道之隔的镇政府那里却用了一年之久。
记者:这半年一直抱着儿子的照片吗?
林筑华: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儿子的相挂在胸前。为什么儿子一回家就被人家打死了,他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记者:那你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怎么想?
林筑华:儿子死了做娘的都想跟着去死了,这样心里才好受些,我怎么忍得让儿子死了而自己独自过一生。
解说:从命案发生到现在,蔡庆玉家仍然没有搬走,因为镇政府至今没有批给他们一块宅基地再建新房。如今,距离拆迁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我们见到了部分拆迁走的居民。由于没有镇政府批给的合法的宅基地,有的村民只能暂时寄宿在亲戚家中,还有的将新房盖在自家的耕地上。
记者:你现在那边的房子都拆完了吗?
蔡玉川:拆完了。
记者:那你盖这个房子呢?
蔡玉川:盖这个房子是我自己的土地。
记者:这是你的耕地啊?
蔡玉川:我的耕地。
记者:给你批准了吗?
蔡玉川:他说叫我盖我就盖了。
记者:那你这是违法呀?
蔡玉川:反正我没地方住啊,就是这样。
记者:但是他随时可以说你这房子违法的?
蔡玉川:他随时可以说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我反正没地方住。
记者:你还有一家子人呢,住在这个还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的房子里,你以后怎么办呢?
蔡玉川:反正活一天算一天吧,就是这样。
解说:这次拆迁,镇政府给蔡玉川的补偿款是6万元,这栋新房花光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蔡玉川所剩的土地也已经不多了。
蔡玉川:那个电线杆到这个电线杆这里差不多有两米多宽。那个电线杆到那个电线杆还有两米多宽。
记者:这才多大的地啊?
蔡玉川:那差不多有一分多了,那边还有一分多就是这样。
记者:今年庄稼种上了是吧?
蔡玉川:种上了。
记者:能养活一家人吗你觉得?
蔡玉川:养不了,就是靠两个小孩出去打一点工,赚一点钱。
解说:陈美琴家中有三个孩子,店铺被拆后,家里的生活失去了着落。
记者:你现在靠什么生活?
陈美琴:我现在靠打工卖血,打工卖血。孩子在读书也没办法。
记者:那你孩子读书这个钱从哪儿来?
陈美琴:现在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出来打工了,让小的继续读书。
解说:周玉英的店铺被拆后,失去了固定的生活来源。他带着小孙女在外打扫卫生赚钱谋生。
记者:如果干不动活怎么办呢?
周玉英:老了如果没办法,等小孩子再长大一点就不让她读书了,只能让她打工,做缝纫赚钱。
记者:她今年几岁?
周玉英:五岁。
记者:你想上学吗?
小孩:想去。
解说:涂岭村的这起案件引起了泉港区政府对涂岭村征地拆迁工作的高度重视。案发后,泉港区组成了专案组侦破此案,区领导也赶到蔡庆玉家抚恤慰问。
记者:涂岭村的开发还要继续吗?
何伟:那现在只能停下来了。
记者:还打算继续下去吗?
何伟:我们想如果按照要求,既然已经发生这个事情了还是要继续做好这项工作。
记者:你们打算怎么做下去呢?
何伟:我们在适当的时候能够在解决好这个事情的基础上继续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从群众今后的利益来讲,也应该把这个城镇建设好,从发展的角度上来讲,也应该把这个小城镇建设推上去。
记者:您一直没有说到要依法去做?
何伟:噢,是吗,还是有点不懂法。
(被采访人员:
犯罪嫌疑人 蔡惠阳
犯罪嫌疑人 潘晓东
蔡惠阳的父亲 蔡庆玉
蔡惠阳的母亲 林筑华
福建省泉州市泉港区涂岭镇镇长 何伟
泉州市泉港区国土局土地股股长 李炳坤
泉州市泉港区涂岭村支部书记 王文辉
泉州市泉港区涂岭村村委会副主任 陈玉先
村民 陈美琴
村民 出丽华
村民 方碧山
村民 周玉英
村民 陈景梅
村民 蔡玉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