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转自新浪新闻中心
宋飞,著名二胡演奏家,中国音乐学院教师。
4月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播出了名为“命运的琴弦”的节目。节目中,宋飞捅破了窗户纸:中国音乐学院在今年的招生专业考试中存在不公正现象,她指导的3名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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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其中的当事人;而类似的不能让人信服的考试结果,宋飞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
节目中,宋飞出示了一盘自己在考试现场录制的录像资料,在录像中,一名学生连续拉断(演奏不连贯)3次。在观看了宋飞提供的考试录像后,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的系主任赵寒阳教授比较了这个“拉断”的学生和另一个叫孙蕾的学生的演奏,他说,“不能比,(孙蕾)要好得多”。但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考试的最后结果是,“拉断”的学生获得了不错的排名,而孙蕾的名次却远远地被甩在后面。
学生于洋和张雨同样很蹊跷地没有拿到及格分数,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得到文化考试的资格,将失去进入中国音乐学院学习的机会。3个学生在《新闻调查》的镜头前即兴演奏了他们最喜爱的乐器,虽然考试成绩让他们失望,但当他们开始演奏时,美妙的音乐还是同样让他们沉醉。宋飞说,她知道这3个孩子的水平,他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宋飞的行为触动了艺术院校招生幕后的敏感神经,多家媒体追踪报道,许多人为宋飞的勇气感动。
3个多月过去了,被补发文化考试资格的3名学生已经结束了高考。在他们等待结果的最后几天里,宋飞接受了《新民周刊》记者的专访。
是非与爱是两码事
记者:节目播出以后,很多人担心你的前途,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宋飞:很多人担心我,今天还有老师问我:你好吗?你看上去很轻松。很多人会多看我一眼,向我伸出手,我能够感觉到大家传达的关心。
我的心情可能比大家想象的要平静得多,因为说出这些话本来就是老师的天职,我觉得把真话说出来才对得起我的职业,对得起我的学校,对得起我的学生。
记者:听说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有人找到学校领导要求处理你?
宋飞:我当时在台湾演出,不太清楚这些情况。但我认为我所说的都是真实的,所以我没有太多的负担。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因此出现各种举动都是必然的。
院方领导的考虑,与我这样一个老师的看法有不同。我回来后,院领导与我沟通,他们对是非也有非常清楚的认识,作为领导,他们也希望学校好起来,但我们的位置不同,他们可能希望采用他们的方式。
回来以后我收到上百封信,有人送来鲜花、锦旗,还有很多陌生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压力大不大,问我是不是受到影响,他们很担心,现在反而是我去安慰他们。
记者:节目播出后社会反响很大,你有没有感觉到压力?
宋飞:播出的时候我不在北京。
我并不是想要跟学校作对,把媒体当作枪口,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够清醒。对于我来说,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我没有什么压力,也不害怕。
有人认为我给学校抹黑,影响了学校的形象。但是,到底是做这些不公正的事情的人在给学校抹黑,还是指出这些事情的人在抹黑?应该制裁的是做这些事的人,还是揭露这事的人?这是很容易说明白的道理。
记者:你在揭露事件时,牵涉了几个教师,他们现在怎么样?
宋飞:考试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坐在一起。
我想,这件事情以后,大家都在反思,考虑自己的行为,自己的未来,学校的未来,希望通过这种反思,会带来积极的影响。
有人把我的行为比喻成鸡蛋碰石头,但至少有人会知道,曾经有我这样一个人碰过石头,碰的人多了,大家的道德感、责任感就会被唤醒。
记者:3个学生的情况呢?
宋飞:很多观众以为补发文化考试资格就是考上了,其实不是这样的。现在只是说他们有资格参加文化考试,但专业排名还是靠后的,如果他们的文化分能过线,能不能被录取,还要看决策人的态度。音乐学院的专业考试非常重要,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的命运。
但学校还是学校,它需要一个程序上的理由去改变不公正的事实。3个孩子最终的结果,要看校方的态度、智慧和政策,学校有特殊的裁决权。
学校把3个学生增加到有文化考试资格的学生名单中,就说明学校承认那次专业考试是有问题的,但原来的程序没有变,这个矛盾还需要去解决。
记者:把3个学生的遭遇曝光出来,对他们会产生什么影响,你有没有考虑过?
宋飞:他们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把这种不公正指出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幸运。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当他们踏上社会以后,社会上的一些道德标准和我们理论上的道德原则不接轨,我不知道这会对他们的人生态度发生什么影响,这是我担心的。我希望教给他们的是,对人生,对未来要有希望。
记者:很多人把你当初的行为叫做“揭黑”,你赞同吗?
宋飞:我只是表达了自己对待是非的态度。我今天在饭桌上还在讨论这个问题:你不能因为爱这个学校,就把不好的东西都隐瞒起来,混淆是非。就像我们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不能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就纵容她。
正直,是存在的前提
记者:当初你捅破窗户纸的勇气来自哪里?
宋飞:如果大家都不说,教育就要完蛋了,民族文化就要完蛋了。
我身在其中,有使命感,有担忧,我能看到症结所在。我们的行政人员与领导,他们无法从专业的角度体会危机,而我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记者:你的初衷有没有得到别人的理解?
宋飞: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从他们的眼神,伸出的手中就能感觉到。包括网上的那封信(《中国音乐学院的同事们致宋飞的一封公开信》),虽然他们不能真名实姓地站出来支持我,但毕竟表了一个态。
记者:当时,有个人说这是“两个人之间的争斗”。
宋飞:他把问题庸俗化了,本来这是一个原则性的大问题。
我试图去理解别人为什么这样解释,但我觉得不管对内怎么解释,对外怎么解释,最后要解决的是怎样弥补教育制度各环节中的漏洞,为日后的人才选拔制度做些什么,其他的都是枝节问题。
记者:在决定揭露之前,你已经把结果想得很清楚了吗?
宋飞:应该是一种直觉,事后会怎样我不太在意。如果我没有说出来,没有为学生、为事业表达是非,反而是一种压力,说出来反而坦然。
这些孩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为这些弱势的人说些话,没什么好后悔的。
记者:你的行为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反响,这与你名人的身份有关吗?
宋飞:事情本身就有很大的震撼力,只要是有是非标准的人都能够看到。并不是因为我是名人,我说的话就有多可怕,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怕。
这件事之所以引起这样大的反响,是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孩子,对孩子的未来都有美好的愿望,所以才会有共鸣。
记者:有人说,只有老了以后,才会对一切无所畏惧。而你现在还很年轻。
宋飞:如果这个专业已经受到了很大危害,那个时候我再去保护它还有什么用?
我经常说,当我们作为考官坐在那里的时候,我们要想到当初,自己也是被伯乐一样的老师发现,才会有今天。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要正直,我认为我的心理是很健康的,所以我的音乐才会充满善良、真诚,所以才会有我成为二胡演奏家的今天。如果我对不公正的事熟视无睹,那么,过去支撑我音乐的支柱就没有了,当我拿起琴时,我的音乐的内核也没有了,我也就不存在了。
记者:据说学校正在收集老师的意见,尝试对招生制度进行改革。你有没有想到捅破窗户纸会产生这些效果?
宋飞:当初我没有想太多,可能认为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但我说了就对得起我的良心。我不指望得到什么,也就不会觉得失去什么。
记者:明年你还要参加招生考试,你还会准备录像吗?
宋飞:我今年已经提出学校应该录像。我希望明年考试时不需要我自己录像。我去查过当年我在天津音乐学院附中时的资料,每次考试都有录音记录。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制度被取消了。
记者:改变需要时间,你还会看到让你失望的事。那时候你会选择沉默,还是再次站出来说话?
宋飞:那要看我有没有能力把它说清楚。过去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常常没办法说清楚。艺术标准是有弹性的,在招生考试中,特别优秀的学生不多,特别差的学生也不多,多数是不相上下的。这时就有一个弹性问题。但我这次拿出的证据反差很大,连普通观众也可以判断,自然就能够讲清楚。
记者:事情已经过去3个多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还会作出同样的选择吗?
宋飞:我的选择是由内在的性格、或者说道德直觉决定的,我想还是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