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正转自文学城
连日来，湖北省鄂州市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来自陕西、河南、福建、江西、浙江等地的多名建房者在位于开发区内的湖北中工材料集团集体维权。
从2021年开始，这些建房者在社交平台看到“30万元左右建造一套可以拎包入住的别墅”的广告后，与自称湖北中工材料集团下属企业湖北九钢绿设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称“九钢绿建”)签订了合同。然而在缴纳定金之后，建房者发现陷入了一个个圈套：房子没建成，费用却越来越多。advertisement
10月18日，奔流新闻记者采访时，自称九钢绿建总裁办负责人的代祥元说，公司严格按照合同履行，现在打着维权旗号的建房者都是没有结清尾款的人。鄂州市场监督管理局葛店分局工作人员称，近期接到多起关于九钢绿建建造别墅的投诉，目前他们正在调查中。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办公室工作人员称，已经接到建房者的反映材料，目前正在走流程。
目前，部分建房者以涉嫌欺诈向鄂州市公安局葛店开发区分局黄矶派出所报案。
重钢别墅成了“烂尾楼”
10月17日、18日，奔流新闻记者在湖北省鄂州市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见到了多名前来湖北中工集团和九钢绿建维权的建房者。采访中，这些建房者都表示，花了20余万至50余万不等的钱，没等到短时间拎包入住的承诺兑现，还面临着烂尾的风险。
江西的陈先生通过多年做生意的积累，想在老家修建个新房。2021年4月初，无意中在网上刷到一个重钢别墅的广告视频。看到视频中漂亮的建筑，他对修建类似的房屋有了兴趣。
承诺的别墅效果图
随后，他联系到了广告视频中的厂家湖北中工集团。“在电话里，公司员工多次告知我，重钢别墅建造费用1580元/平方米，包含外部精装、内部豪装、政策补贴、考察差旅费补贴等，于是我决定前去湖北考察。”陈先生说，他来到鄂州市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的中工集团，工作人员带他看了样板间和生产线。“一位姓高的经理介绍说，原先1580元/平方米的建造费用，现在活动价格为1380元/平方米，包含了顶、地、门窗、衣橱的装修，同时包含了2万元的政府补贴。”陈先生感觉价格合适，公司员工也热心，随后便与中工集团下属的九钢绿建签订了合同，当场支付了8万元费用。
在修建过程中，陈先生陆续支付41万余元后，对方承诺的装修材料却迟迟没有到场。“一再追问下，高经理告知签署的合同是外精装内毛坯，全部都是按照合同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2022年，我赶到他们公司后发现，九钢绿建以同样的套路，欺骗了诸多和我一样经历的消费者，目前知晓的已有十多家。”陈先生说，大半辈子的心血没想到投进了一个骗局，无奈，最后自己又花了20多万元，把房子基本收拾好。“如今两年过去了，房子还没住进去。”advertisement
在陕西创业的杨先生也是从网上看到了九钢绿建的广告视频，萌生了在甘肃老家建重钢别墅为弟弟当婚房的念头。取得联系后对方表示，200平方米的重钢别墅只需30天整体完工，干法作业、钢结构主体结构无需水泥砂石，并发过来一份电子文档，其中有中工材料集团资质、九钢绿建重钢别墅资料、施工流程、别墅样板成功案例等。在多次沟通中，对方不断表示欢迎考察、包吃包住，而且报销往返路费。
今年6月，杨先生从陕西西安前往湖北鄂州，“企业派车把我接到中工集团，有人陪同参观了企业厂区以及样板房。结合前期对方发送的各种宣传资料，我觉得还算可靠。”杨先生说，在对方不断抛出诱饵情况下，最终以1280元/平方米的价格签订了合同。
承诺45天建好的别墅，三个月过去了还是个框架
当时承诺45天建好，现在3个月过去了，房子只建了个框架。“我已经给他们51万多元了，他们还要钱，不给钱就不施工。”记者从杨先生提供的视频中看到，他所建造的别墅确实只是个框架结构。
建房者称遭遇步步圈套
“他们设了个圈套，把我们都骗了，前期宣传承诺的和后面实际做得根本不一样。”陕西榆林的马先生告诉奔流新闻记者。
“去年5月我到他们公司参观后，他们口头承诺把我的房子打造成当地样板间、精装修房，要在当地推广。沟通时说明，地面以下是我来负责，地面以上是他们负责，并且包含施工、装修、水电、瓷砖、柜子、卫浴等，并且明确告诉我可根据工程进度分批付款。考虑到一套房50来万，能拎包入住，就把合同签了，结果等钢结构立起后对方说我屋顶超高，让我再付14万多，我才意识到陷入了合同套路诈骗。”马先生说，他已经给对方支付了50余万，可是房子没完工，无奈之下只好自己花钱修建，但至今也无法入住。
杨先生也认为自己被套路了，当时算下来一套别墅仅需支付332800元便可拎包入住。“签完合同后，他们以各种理由分8次套路我，共支付了对方510873.6元，到现在还在不断找各种理由以不施工要挟，继续索要所谓的建设款。”advertisement
杨先生详细向记者介绍了九钢绿建步步设套的过程：
“6月20日之前支付了50000元定金。
6月25日，对方发来一份平面设计图，在原来合作协议预估260平方米的基础之上，以节省面积、修建更好看等理由，把建筑面积修改为340平方米，并重新计算了费用。我在电话中明确提出已严重超出了预算，凑不出那么多钱，不愿再建设，并提出退还定金，但被对方拒绝。同时，对方再次不断抛出诱饵，如：把我家建设成甘肃地区精品样板房、给予补助等诱饵，无奈之下，我选择了妥协。
6月28日，对方微信联系我，以需要设计图纸、推进建设为由，要求我按照合同付履约款的30%，再付90000元。之后，对方见迟迟没有付款，便电话联系我。其间我仍然提出希望对方退定金，对方再次拒绝并继续诱导我。考虑到已经支付了50000元，也拿不回钱的情况下，便于29日下午给对方提供的个人收款账户付款90000元。
7月1日，对方让我自己购买螺栓（之前沟通中，都是对方承担），我考虑只有3264元，便支付了对方。
7月18日，对方以生产定制材料、推进建设为由，要求我支付185000元，我分别于7月19日、8月2日，共支付对方185000元。
8月27日，部分建筑材料发到甘肃，我发现质量不好提出异议，对方以我不懂建筑材料为由否定。
8月30日，对方再次提出付款160330元。此时房屋还没有开始施工，在一个工人都没有的情况下，我没有同意。对方打来电话以不付款就无法施工，前期付款也不退还要挟，提出让我付100000元，还说是好不容易跟领导沟通后替我申请的。在进退两难情况下，我向朋友借款100000元付给对方。考虑到已经付了这么多款，说啥也得把房子建好，便主动提出，工人施工后，我额外再付60330元，后续款项只能待房屋建设好、装修好之后再付，对方表示同意。
9月10日，对方以我不付60330元工人就没办法安排过来建设房屋、后续如果再安排工人就需要我自己出差旅费、工人工资等为由，威逼利诱我付了款。9月10日付款后，工人到达现场安装基础钢结构。跟对方沟通期间，我再次提出后续款项只能等房屋建设好、装修好之后再付，对方表示同意。
9月24日，对方提出不付尾款就只能建一个框架、也不能退还前期所有资金，要挟我付清尾款25542元，无奈之下我于次日付了款。
10月4日，一个自称舒经理的人联系我说，房屋已经全部建好，剩余的建设、装修等只能自行处理。而此时，房屋建设只有一个钢结构框架，这时我才醒悟——上当受骗了！”
到湖北找公司维权遭殴打
连续多日，来自陕西、河南、福建、江西、浙江等地的建房者来到湖北省鄂州市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找湖北中工材料集团和九钢绿建讨说法。
维权者向当地警方报案
“太相信他们之前的承诺，没有好好看合同。谁知道合同和承诺的根本不一样。”杨先生说，听了他们之前的宣传，自己认为只是掏了合同规定的钱后，他们就会建好一个拎包入住的别墅，谁知道后来拉材料的运费、脚手架的钱这些都得建房户自己掏。“而且我们签订的合同竟然不是施工合同，而是钢结构别墅整体材料销售合同书”。杨先生说，他现在的诉求就是希望九钢绿建把材料全拉走，把钱退还给他。
杨先生这次来鄂州，还带着自己的母亲。“我妈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家公司把我们骗了。”
受伤的杨先生母亲
12日下午，杨先生的母亲和其他维权者在湖北中工材料集团的门口，遭遇了不明身份人员的殴打。“快60岁的人了，被年轻人拳打脚踢，还踩断了大拇指。”
17日中午，奔流新闻记者在湖北省中医院见到了住院治疗的杨先生母亲。检查报告单内容显示：“右手拇指近节指骨底部桡侧缘可见骨折线”。杨先生说，事发后他报警了，警方已经委托做司法鉴定。“真的很伤心，维权还让母亲受伤。”记者从辖区派出所获悉，目前警方正在对杨先生母亲受伤一事调查处理当中。
江西的陈先生虽然此次没有来到鄂州，但是他表示已经向当地公安部门报案，希望能依法立案并追究犯罪嫌疑人九钢绿建涉嫌合同诈骗罪的刑事责任。“九钢绿建设置低价诱饵，钻法律漏洞，玩弄合同套路，诈骗老百姓的钱，希望政府能重视，给广大受骗者一个交代。”
“我希望他们能兑现当初精装修承诺。”来自河南的盛女士的房子目前基本成型，但没有装修，房屋还有漏水情况。没想到九钢绿建的人威胁她的弟弟：“请你通知你姐，劝其回家，如不然，我们会向当地纪检部门实名举报你怂恿家人寻衅滋事，敲诈勒索公司。”
盛女士说，她来到湖北鄂州后，才了解到了九钢绿建套路建房者的内幕。这几天她每天通过个人社交账号发布提醒消息，希望更多的人不要上当受骗。“已经有人私信我了，感谢我的提醒。”
奔流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一个43人的“中工集团（九钢绿建）受骗群”里，有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在维权者提供的录音资料中，确实有疑似中工集团的人承诺精装修的聊天内容。盛女士告诉记者，前些天很多人到公司维权，有的维权成功后已经返回。
“维权成功的人都和公司签了保密协议，我们也不知道维权的结果。”一名参与维权的建房者告诉记者，老家建房是一辈子的大事，本来在村里是很体面的事，却成了烂尾工程。为了不让村里人笑话，只能自己掏钱完成后期工程，还有很多人由于路途遥远放弃了维权。
公司负责人称按合同履行
据湖北中工材料集团官网介绍，中工材料集团的发展历程，可追溯到1993年的武汉现代工业技术研究所，集团是在研究所的基础上组建的。至今已有近30年的企业运营管理经验，先后承担并荣获过国家技术创新基金项目、国家十五攻关计划项目、国家级火炬计划项目、国家863计划项目、湖北省科技攻关计划项目、国家“十一五”支撑计划课题、湖北高新技术企业等重大项目和荣誉。集团是外建内装一体化综合服务提供商，让更多人享受真正的私人房产定制服务。
中工集团九钢绿建办公地
官网显示，九钢绿建是一家集钢结构、房屋建筑、幕墙、H型重钢结构+镶嵌式墙板结构房屋的研发、设计、施工于一体的系统化专业建筑公司，隶属于湖北中工材料集团。公司拥有国家建筑工程施工承包、国家钢结构专业承包资质，专业施工团队，大型生产基地，先进的生产线，生产全部采用流水线作业模式，实行精细化、数据化、科学化、标准化管理。可实现装配式轻重钢房屋从设计、材料生产、施工安装、内部装修、软装一条龙服务。
天眼查APP显示，湖北中工材料集团成立于2017年，法定代表人为郑春永，大股东为廖龙，任职22家企业，任职企业多为建筑材料类。而九钢绿建成立于2019年，法定代表人为肖军华，股东是肖军华和湖北名居尚品装饰材料有限公司。值得一提的是，九钢绿建在2022年因合同纠纷被两人起诉，法人和投资人及注册地址多次变更，在2021年12月和今年3月因通过登记的住所或者经营场所无法联系，而被武汉市市场监管部门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10月18日，奔流新闻记者实地走访湖北省鄂州市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在有“中工集团”字样的办公楼院外墙上，有绿色建装产业基地、重钢别墅等宣传语，注明：抗震、防火、防潮、耐用、节能、隔音、建房快。多名维权者称，这就是他们当初被邀请考察的地方。
记者在拍照时，公司马路对面一戴口罩的女子立即走近，没核实身份便将记者带入院内一间办公室。不多时，一名男子走进办公室，女子介绍称是公司市场部工作人员。男子自称名叫代祥元，是九钢绿建总裁办负责人。
中工集团办公地点
记者对比之前掌握的照片和公司内部报道发现，该男子就是湖北中工集团董事长代祥元。
代祥元介绍，九钢绿建是中工集团的下属企业，之前在网络上做过推广。对于记者问及网络上“中工集团九钢绿建”及“九钢绿建”的账号是否是公司账号，代祥元称不太清楚有待调查。
“公司也没有承诺过拎包入住。”代祥元称合同标注很清楚。记者发现，双方签订的《钢结构别墅整体材料销售合同书》中注明：“本合同的签订，将取代甲乙双方口头、书面及电子数据对甲方的所有解释交流。”
对于多人维权的事实，代祥元表示，公司完全按照合同履行义务，现在打着维权旗号的建房者很多是没有结清尾款的人。对于杨先生母亲受伤住院一事，代祥元表示不知情，否认被公司员工所打。
当地多部门展开调查
由于多日维权无法得到解决，10月18日，来自全国的多名建房者到鄂州市场监督管理局葛店分局寻求帮助。工作人员登记了投诉信息后表示，近期接到了很多关于中工集团九钢绿建类似的投诉，现在正在调查阶段。如果调查发现公司违法，他们将立案查处。
维权者向市场监管部门反映情况
“我们的合同虽然是和公司签的，但是钱却打给了对方提供的私人账户，这是不是偷税漏税，我们也将向湖北税务部门反映。”有建房者说。
之后，建房者以涉嫌欺诈向湖北警方报了案。在鄂州市公安局葛店开发区分局黄矶派出所，民警给每位维权者做了笔录。民警表示，他们初步调查后，将把相关材料移送到分局法制科进行审查，如果构成犯罪，公安机关肯定会严肃处理。也有民警分析，涉事公司玩了文字游戏，有效规避了法律风险。
当日，奔流新闻记者来到葛店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但是保安拒绝记者进入管委会办公大楼。管委会办公室工作人员在电话中称，已经接到建房者的反映材料，目前正在走流程。
甘肃衡则仪律师事务所石旭龙律师认为，这起“重钢别墅”维权事件中，从维权人与九钢绿建签订的合同来看，该合同虽名为“钢结构别墅整体材料销售合同书”，实则是一个合同包含了多种法律关系，其中既有材料买卖合同关系，也有设计合同关系，还有施工合同关系，但是并不包含装饰装修合同关系。
如维权人认为合同还包含了装饰装修合同关系，应从九钢绿建的宣传及承诺内容、条件出发，看该宣传或承诺能否构成合同的一部分，或者说该宣传及承诺是不是维权人选择九钢绿建并签订合同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即不论是以宣传或承诺为补充继续履行合同，还是以重大误解解除合同，维权人作为农民，因法律意识淡薄，固定、收集证据能力有限，往往无法对抗九钢绿建已经成熟的“系列流程”。
鉴于此，石旭龙律师建议：一是从行政维权角度出发，以九钢绿建与中工集团是否有关联、厂区是否为其所有、是否存在虚假宣传等，向当地市场监管部门举报、投诉；二是从刑事维权角度出发，九钢绿建虽然完成了框架结构，但已完成部分价值与维权人实付款是否存在较大差距，即九钢绿建是否存在仅履行了小额合同或部分合同，以继续履行合同为由套取维权人持续支付款项的情形，那么维权人可以九钢绿建涉嫌合同诈骗向自己所在地的公安机关报案。
记者搜索发现，修建钢结构别墅被骗的事多有发生。都是轻信广告宣传，落入合同陷阱，最后支付的修建费用远远大于合同费用。
文·图丨奔流新闻记者 张鹏翔 湖北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