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湘辰转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10月13日，一名抗议者在北京市中心的一座立交桥上打出了两条横幅，谴责习近平是“独裁国贼”。中国的审查人员竭尽全力删掉了网上提及该抗议行为的内容，禁止所有相关讨论，还封了许多违规者的社交媒体帐号。
但抗议标语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它们反而在中国境内境外，以及线上线下传播开来。
中国的年轻人受到了北京这名抗议者极为罕见的勇敢表现所鼓舞，正在用充满创意的方式传播横幅上的反习信息。他们把抗议标语涂鸦在公共厕所里；用苹果产品的隔空投送功能，把抗议标语的图片发给地铁车厢里其他乘客的iPhone上；在世界各地的大学校园张贴标语海报；组织聊天群加强联系，在中国大使馆前高喊“罢免习近平”。这一切都发生在中国共产党在北京召开一次非常重要的全国代表大会、展现在伟大领袖领导下紧密团结的国家形象之际。
北京抗议活动的出现“让我最明显的感觉不是艰难，而是有希望”，参与管理Instagram“公民日报”帐号的人说。这个帐号专门发布人们看到的反习信息的照片。“这么‘万马齐喑’的时代，其实静默中也有愤怒，绝望中也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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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正在出人意料地成为反习叛逆者。习近平是中国自毛泽东以来权力最大的领导人，上周末，他获得了打破常规的第三个任期，而且把中共领导层全部变成了自己的亲信。
尽管中国一直存在政治异见，但中国的Z世代以听政府的话而闻名，这是因为他们成长于中国最繁荣的时期，也是因为中共非常善于利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进行思想灌输。
但现在，由于对政府的全面审查、严厉的“新冠清零”政策，以及对社会不断收紧的控制感到不满，他们中的一些人正在悄悄经历一场政治觉醒。
对绝大多数年轻异见者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触及政治反抗，这种反抗在中国是被禁止的，而且受到当局的严密监控，哪怕你是居住在海外的中国人。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他们正在克服对专制政府的恐惧和政治上的压抑感，以及在只拥护一名领导人、一个政党和一种意识形态的社会里，作为政治异端的孤独感。
他们是抗议新手，胆小、害怕，也缺乏经验。他们对于在接受采访时提出不具名的要求感到羞愧，他们甚至对彼此隐瞒身份。（因为害怕中国政府，本文所有受访者都要求不具名）反抗的风险太高。但成为全球反习抗议运动的一员又让他们有一种获得力量的感觉。
通过在网上分享抗议海报，许多人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政治想法的人。“它会给人宽慰和希望，”上述Instagram帐号的管理员、在美国学习艺术专业的“北方广场”说道。该帐号已收到人们在世界各地看到的2000多个反习信息的图片。公民日报称，截至周日，已收到来自全球328多所大学的1500多份反习标语目击报告。
公民日报的组织者和志愿者大多居住在中国境外，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由此可见这些人所承担的风险。
北京的那名抗议者现已被许多中国人视为英雄和鼓舞人心的人。人们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四通桥上被警方带走的情景。他的身份仍未得到证实，他被称为“四通桥人”(Bridge Man)，这一称呼仿照了“坦克人”，后者指的是1989年北京血腥镇压民主示威者时，站出来挡住坦克前行的那个人。
他挂出来的横幅对习近平过去十年的统治进行了一系列声讨，这名专制领导人在其统治期间严格限制言论自由，放弃经济改革，还强迫14亿中国人接受新冠清零政策，该政策让国家陷入了社会、经济和政治混乱。
习近平还让国内几乎所有曾敢于发表反对意见的人噤声，他们包括活动人士、商界领袖和学者，其中一些人被判以长期监禁。习近平的宣传机器一直在高速运转，对中国的年轻一代进行洗脑。独立思考者要么学乖了、不再发声，要么被迫移民。
广州的一名大学生告诉我，“四通桥人”的勇气使他震惊。他想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这个人干了什么。过去一周，他多次在地铁使用iPhone的隔空投送功能，分享四通桥抗议照片，还分享教人如何下载虚拟专用网络软件，以绕过审查制度的指南。
他说，“结束共产党的统治第一步是让这些人觉醒。”他认为，能看到未经审查的信息有助于打破思想灌输的紧箍咒。
这个学期，他每周要花三个下午上思想教育课程，包括教学生如何思考时事（比如美中关系和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课程。他说，由于审查和洗脑，唤醒人们很困难。
他说，刚在地铁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害怕。他按照广州的地铁防疫政策要求戴上了口罩，找到一个能用夹克将手机屏幕挡住、不让监控摄像头或其他乘客看到的地方。他说，已有20多人通过隔空投送接受了他发的图片，但也收到了一份意外回复，有人发给他一张写着“中国不需要聪明人”的照片。
“TA在笑我，这样做是无意义的，”他说。
对在伦敦读书的中国学生凯西来说，这种政治冷漠是最让她不快的东西。她只能和她在北京读大学时的30多个同学中的少数人谈论政治。其他同学要么没兴趣，要么不赞成她对政府的批评意见。
“他们其实很多时候是一个正常人，甚至是好人，”她说。但每当有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台之类的事情发生时，他们会变成民族主义“机器人”，她说。“他们就像是机器人体内程序的设定突然发作了，然后发一些你觉得非常恐怖的话，”她说。
看到四通桥的抗议照片时，她也被“四通桥人”的勇气所震撼。然后她开始看到人们上传到网上的在世界各地看到反习口号的图片。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哭了几个小时，她说。
随着抗议海报图片不断上传，她觉得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她不再孤单。
“我就想有很多想要自由，想要民主的中国人，”她说。 “但是你们到底在哪里？我到底该怎么找到你呢？我们走在街上又怎么能够认出彼此？ ”
第二天早上4点左右，她从寝室下楼去打印了一些海报。她担心遇到其他中国学生，她说大多数中国学生都是“小粉红”。为了避开摄像头，她带上了口罩，尽管自她几周前抵达伦敦以来，很少戴口罩。
她在校园里张贴海报时更加紧张。每次看到东亚面孔，她都会跑到走廊或洗手间躲起来。她担心他们会向大使馆举报她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她的照片。她的父母还在中国，所以她需要考虑到他们的安全。
将海报贴满校园后，她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一周后，当消息应用程序Telegram上建立了一个名为“‘我的义务’伦敦民主墙”的新聊天群时，凯西是第一批加入的人之一。还有200多名中国人在一天之内报名加入。到了四天后的星期日已超过400人。大多数人介绍自己是英国的学生和专业人士。许多人说，他们加入是为了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因为他们和凯西一样，不知道该信任谁，感到孤独和无能为力。
Instagram帐号“公民日报”组织了在伦敦、纽约、多伦多和另外两个地方的Telegram聊天群，为海外华人提供安全的网上交流空间。大多数人使用隐藏身份的网名。
他们讨论对政治冷漠的挫败感，以及与小粉红打交道的最佳方式。不少人承认，他们自己也曾是民族主义者，但补充说，中国严厉的清零政策使他们意识到，拥有一个对人民负责的政府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他们讨论了可以采取的进一步行动。
周日，20岁出头的凯西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了示威活动。为了安全起见，她戴着口罩和太阳镜，尽管抗议活动到达中国驻伦敦大使馆时天已经黑了。一位年轻的中国女性开始高呼因四通桥上的“四通桥人”而流传开来的口号：“罢课，罢工，罢免独裁国贼习近平。”
凯西和其他几个中国学生跟着她重复。光是说出这几个字就让她起鸡皮疙瘩。她颤抖着哭了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最真实最强烈的恐惧，“她说。有香港的民主示威者为他们加油。
“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喊出这些东西，难以置信，”凯西说。“勇气也是需要练习的。这些东西只有不断练习才能习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