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峰转自博讯网
江苏泰州市海陵区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内的多家造船企业负责人向公民记者反映：当地有关部门今年5月突然下发一纸园区关停通知，不仅增加了船厂订单违约的风险，更让企业陷入了工人流失、投资资金难以回笼、银行和民间借贷难以偿还的困境中。此外，不少船厂老板反映：他们是在被限制人身自由情况下，被逼迫与有关部门签订了《非规造修船企业退租解约协议》。然而值得玩味的是，此时国内多地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扫黑除恶”专项行动。据悉，泰州内河造船行业与渡江战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又拥有“泰州制造”名片的美誉。一旦有关部门将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全部关停，该行业在受到重创的同时，也会令国内现存的内河船只陷入保养难、检修难的困境。
企业面临违约、招工难、负债等困境
轰隆隆、轰隆隆······在位于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的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内，弥漫着电焊声、钢材的切割声。放眼望去，各大船厂的工人们都在忙着加班加点地赶工，急着向客户交付订单。记者了解到，之所以工人们行色匆匆，与有关部门勒令园区年底关停有关。
“船厂年底关停的消息对我们来说就像晴天霹雳。当初，大部分企业受政府招商引资的号召前来办厂，但如今整个工业聚集区却都被扣上了‘违规’的帽子。” “年底园区内的船厂就要被关停，订单完不成的话我们就要违约了，要赔不少违约金。”某船厂负责人阿忠(化名)告诉记者，对海陵区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内的三十余家造船企业来说，船厂关停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突如其来的关停通知不仅增加了各个船厂订单违约的风险，更让他们陷入了工人流失、投资资金难以回笼、银行和民间借贷难以偿还的困境中。“从建厂至今，我们前后大概投资了3000余万元，平时厂里有200多个工人，最多的时候工人数量达到400左右。”阿忠告诉记者，自从关停通知发出之后，自己船厂的工人人心惶惶，有部分人为了生计已经跑去其他地方打工去了。“不少工人跑去其他稳定运营的造船厂去打工，我们这种年底就要被关停的企业，招工也变得难了。本来订单就在年底前很难赶制完成，现在人员短缺，就更难了。”阿忠表示，政府有关部门应该积极引导企业，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采用一刀切的方式全部关停。即便关停，船厂也需要一到两年缓冲期，因为一些复杂的船需要两年工时才能提交订单。他们现在新来订单不敢接。老客户们也知道了船厂现状，也都不敢下订单。
刚从阿忠的办公室走出来，便有一位船厂工人热切地拉住了记者的手。他操这方言对记者说道：“造船是海陵的主要经济支柱。我们大部分在船厂打工的人都是这附近的居民，工资、房子、供子女读书的钱都是船厂给的。我现在快五十岁了，除了在船厂打工，也没别的手艺了，如果船厂没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啥。到时候给儿子买房子的钱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据几位船厂负责人和船厂工人介绍，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内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更为附近的村民提供了不少就业岗位，上下游产业链至少为上万人带来了工作。
除了面临违约和招工难，记者了解到，最困扰船厂负责人们的莫过于因船厂关停而产生的大量负债。“为了让船厂配合关停，政府方面设置了‘奖励金’。这个‘奖励金’的标准如何制定的我们不得而知，但却与我们对船厂的投入相距甚远。”有三家船厂负责人告诉记者，近年来他们分别在船厂投资了2000万元、3000万元和2300万元，但能拿到的“奖励金”却仅为460余万元、400余万元和700余万元。“如果船厂年底停了，我就会突然间负债累累。”前后投资了3000余万元的某船厂负责人黄总告诉记者，自己的“奖励金”仅为投资金额的七分之一不到，近年来他为更新船厂设备，身上背负着大量银行贷款和民间借贷。一下子多了两千多万元债务，如果还不上，他可能会被银行列为老赖。其实他们没想利用拆迁发横财，作为小微民营企业，只希望能把自己投资的钱拿回来。同样头疼的还有船厂负责人凌先生，近年来他先后在船厂投资了近3000万元，而奖励金仅为600余万元，除了要担心自己的银行贷款和民间借贷问题，作为一家规模较大的企业，他还要面临工人补偿的问题。“工人面临下岗，他们在我这儿工作一年就要补偿一个月工资，算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在采访中，不少船厂负责人告诉记者，80%的企业拿到的“奖励金”都不够用于偿还负债，而泰州市其他地区船厂拆迁的“奖励”标准要远比他们高很多。“青年路北去年拆了两家船厂，一个是金陵，另一个是振洋船厂，两家厂里面什么设备都没有，最后却拿到了一千多万元的‘奖励’。而在江都，一家占地42亩的船厂，拿到的‘奖励金’也有两千万左右。”他们表示，海陵区政府有关部门粗线条地设置了“奖励金”，却没有根据企业实际投入情况按照等级计算，行车等主要设备的奖励金额并不合理，应请评估公司做现场评估测量。“很多船厂的投资以设备为主，一旦船厂关停，设备就变成了废铁。投入了800万元购买的行车，最后只能卖80万元。找回收人员将行车吊下来，还要花20万元的吊装费，赔大了。”某船厂负责人说道。
整改过程被叫停，政府被质疑“一刀切”
记者了解到，之所以上述船厂负责人认为此次关停通知来的让他们措手不及，陷入困境，与有关部门从去年年底至今的态度转变不无关系。“针对船厂存在的露天喷砂、喷漆等不环保问题，2018年年底，政府有关部门增带领园区内的某船厂负责人前往扬州学习当地先进的整改技术。直到今年3月，有关部门也一直表示要园区内的船厂进行整改，建立喷砂房、喷漆房，以达到环保标准。然而今年4月，他们却叫停整改。到了5月份，有关部门就开始逼着企业签订退租协议，要求所有企业年底关停，同时，还要求海事局停止船厂对船只的申报。”某船厂负责人告诉记者，此前对于园区的整改，海陵区政府采取的是关一批、报一批、整理一批的态度，对水上航行构成威胁、生产能力不佳的船厂予以关闭，具备生产条件的进行整改。但不知为何，今年4月在几家船厂向有关部门提交了修改后的喷砂房设计方案后，这一整改措施却被叫停。“去年还在积极引导，向人家学习。今年3月区长调研时也表示准备解决环保问题，建喷砂厂。可到了4月却叫停，甚至关停企业。方式太粗暴！”该负责人在表示不解的同时也提出了质疑：为何政府有关部门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整改并非不能做，有关部门为何仍旧要采取“一刀切”的全部关停方案？
此外，记者还采访了一家已经设计好整改方案的船厂负责人，他拿着手机向记者展示一套已经规划完毕的整改方案，以及和有关部门领导的微信对话界面。“你看，方案都已经按照有关部门的意思改好了，其实当时如果得到许可，4月份我们早就都整改完毕了。然而我给领导发出去的整改方案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该负责人指着一张没有回复的微信聊天截图说道。在不少外行人眼中，污染是园区内船厂被勒令关停的原因之一。然而记者采访中了解，喷涂带来的污染问题并非不可以解决。“只要政府有关部门进行科学规划，加大投资，造船企业生产其实可以很环保。江苏科技大学有关教授和专家曾指出泰州的内河造船是在全国属于中上水平，并不像有关部门说的那样，属于污染和非规。船厂完全可以学其他同类型的船厂的管理经验和生产环保工艺，有关部门‘一刀切’的做法令船厂们无法接受。”某位船厂负责人说道。
限制人身自由、停水停电，当局使用非常手段
多家船厂负责人告诉记者，2019年5月19日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格外黑暗，有关部门在今年4月叫停园区内船厂整改方案后，在5月采用了非常手段——限制船厂负责人人身自，对不签订退租协议的船厂采取罚款、停水停电等，以达到年底前令园区内三十余家船厂关停的目的。
“5月19日，我们被有关部门胁迫，要求签订一份《非规造修船企业退租解约协议》，即便我们和土地所属村还有很多年的土地租赁合同，也不得不签字盖章。”某船厂负责人阿明(化名)告诉记者，5月19日当天，他在有关部门十几个人的贴身盯防下，被迫签了退租解约协议。“这些人一直强调如果我不签字，就把我送到派出所。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被监视情况下，我只能签字。”阿明表示，和他有同样遭遇的窗厂负责人还有很多，他们都是在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被迫签订了协议。“不签字就不让你睡觉，最后我扛到凌晨三四点钟才被迫签字。”另一个船厂负责人说道。在某位船厂负责人向记者提供的录音素材中，记者听到了“曹书记(系街道办事处书记)来了，曹书记来了。”以及多人规劝该船企负责人签订协议的内容。
值得注意的是，记者在某船厂内了解情况时还看到了一份通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第二十八条、第六十条之规定，以及中央环保督察整改工作意见的要求，对于2019年5月18、19两日内本辖区未明确签约整治的企业以及5月20日为签约整治的企业，一律停电停工，进行整顿。该通知落款为魏徐村非规造修船企业“三治”工作领导小组。“不签协议，有关部门就派人来给我们停电停工，本来订单在年底就不一定能完成，这一停，就更完不成了。所以有部分没签协议的企业也被迫妥协了。”某船厂负责人表示，当时甚至有相关人士扬言，只要企业不签字，就将他们的工厂一直停到年底。“当时安监局来我厂里，说我们存在安全隐患。环保局又有人来检查，说我嫩安全生产不达标，并给我们开具了罚款通知书，和一份40万元的罚单，并告诉我们，只要签了退租协议，这个钱就不罚我们了。迫于罚款压力，也导致一部分企业签约了。”另外一家船厂负责人表示，自己迫于无奈签订了退租协议后，有关部门就将40万元的罚单收回了。
此外记者了解，自此期间，企业特种设备审批被受限，地方海事局也停止了企业造新船的申报。“要建造，先申报。造好的船还要检验，有关部门不配合，这船就变成了黑船，后续交付订单都是问题。”一位负责人无奈地说。不少船厂负责人表示，有关部门花式逼迫签约的“组合拳”让企业处于劣势，完全没有招架能力，唯有硬着头皮签约。完全不给解释，没有沟通，不衡量企业负担。
招商引资项目成“非规”，企业很委屈
记者采访中了解，海陵区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被关停的原因也与其土地性质有关——企业没有土地使用证。“整个工业聚集区有三十多家船厂，大部分企业是受政府招商引资号召前来办厂，如今所有船厂都被政府有关部门称为‘非规企业’。”作为最早一批落户园区的一家老船厂，其负责人阿民(化名)一直想不明白，自己辛苦耕耘了十来年的企业，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非规企业”？“从聚集区的历史严格来说，从建成到兴盛都少不了政府有关部门的影子。”阿民向记者介绍海陵区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的初始情况时表示，该聚集区形成是受2006年泰州市海陵区政府根据国家“十一五规划”要求，为振兴地方经济而规划建立“一园四区”中的一部分，其目的是促使海陵区造船业在全国内河造船形成集聚效应。2007年5月，由江苏科技大学、江苏省船舶工业行业协会、江苏省船舶先进制造技术中心共同编制的《泰州市内河船舶工业集聚区海陵园建设发展规划》完成。城东街道为了贯彻政府规划要求，出资修建了盐河两侧船厂的交通公路。阿民表示，集聚区内的船厂为积极响应政府号召，一直不断增加技改投入。集聚区建成一直有政府扶持，怎么现在我们就变成了非规企？营业执照我们都有，每年也按时纳税，最后却说我们没有土地使用权，属于违建。
2007年1月5日，泰州造船行业协会召开拟建海陵区内河造船工业园区的座谈会，参加座谈会的有时任区委杨杰书记、区委办、经贸委、财政局、国土局、水利局、统计局、行管办、城东街道负责人和造船行业协会相关人员。同年1月12日，海陵区政府还召开了规划泰州市内河造船工业园海陵园区专题会议，时任海陵区副区长丁和扣与造船协会相关人员和造船领域专家等出席，提出了设计造船工业园的建议性方针。另一家船厂负责人小凯(化名)在向记者介绍的同时，还展示了一张拍摄于2006年12月28日的泰州造船行业协会成立大会合影，其中丁和扣、杨杰等均在列。另据他出示的《泰州造船行业协会名誉会长名单》显示，名誉会长为丁和扣。“集聚区的建成一直都有有关部门领导的见证。”小凯告诉记者，在一份《关于拟建海陵内河造船工业园区的座谈会议纪要》中还记载了对造船园区的构思，其中明确提到船厂用地“租改征”。此外，在《江苏省船舶与海洋工程装备产业“十二五”发展规划》中，也曾提到在泰州海陵推进内河船舶企业入园进区，提高产业集中度。“你看看，这些文件都是我们当初名正言顺来到这里的证据。”小凯拿着一叠文件说道。
一位船厂负责人对记者说，我们还是想接着干，只要政府要求整改，我们愿意配合，甚至土地性质变化了，我们也愿意参与竞拍。如果园区必须要被关停，不论是政府要求我们搬迁或是拆迁，都需要一个明确透明的标准，要依法、有凭据的搬迁和拆迁。如果是搬迁的话，政府应该给我们指派一个地方，如果把园区内的企业都算做违规建筑，有关部门就应该强制收缴，可怎么又能给企业奖励呢？我觉得这说不通。此外，如果有关部门现在对当初政府招商引资的项目不认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而导致企业经济受损，也是对政府公信力的损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