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命運:紀念『反右運動』 5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首天會議在加州大學爾灣分校人文教學樓進行,第二天移師洛杉磯蒙特利公園市市立圖書館會議室。兩天會議分為四大主題:一、50年反右後再看反右;二、反右運動和中國知識分子;三、反右運動的前因後果;四、重評反右和中國的政治改革。
會議探討的課題包括:一、反右運動發生的歷史國際大背景;二、「雙百方針」、「整風運動」和反右的發生;三、毛澤東和反右運動的發動:是不是一場「陽謀」?四、對「右派」言論思想價值的再認識;五、發生在某些特殊領域,如中共黨內和軍內的「反右運動」;六、中國邊遠和少數民族地區的「反右運動」;七、從百萬右派的遭遇看當代中國的人權和法制狀況;八、「反右運動」和文化大革命的因緣關係探討;九、「反右運動」和中國當前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十、反右50年後看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
這次會議開得十分成功,氣氛感人。會議組織者之一宋永毅有籌辦大型學術會議的豐富經驗,去年在紐約曾成功舉辦文革40周年國際研討會。
現居法國巴黎、搭飛機要戴氧氣筒的林希翎(原名程海果)不無傷感地表示,她相信這是她最後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了。「作為倖存者,我們都行將就木,但歷史將永遠留下195。」
林希翎是至今在世「不予改正」的少數幾名大右派之一。她1949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3年作為調幹生進入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學習。在1957年的鳴放中,因為在北京大學和人民大學的六次公開演講,直接被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打成「學生右派領袖」。1958年更被判處15年徒刑。八○年代初先赴香港,後定居法國。出版有《林希翎自選集》、《給鄧小平的萬言書》等。
由於林希翎特立獨行的作風,加上「自我感覺良好」,近年許多人跟她保持距離,但從當日會場情況來看,不少人對她當年事跡仍有一份敬意。她在大會結束後的餐會中,回憶了當年對她傾慕者不知凡幾的風光往事,當時當局為了把她「批倒批臭」,把她描繪成一個「醜八怪」,與林希翎有一面之緣的杜高為她抱不平,說「林希翎長得不錯嘛!」結果這句話成了杜高的右派罪狀之一。
50年後的今天,杜高攜太太李欲曉自北京來美出席反右研討會,與林希翎久別重逢。兩人回憶這段笑中有淚的難忘往事,不勝唏噓。林希翎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彷彿回到青春少女年代。
普林斯頓大學教授、21世紀中國基金會理事會主席林培瑞(Perry Link)雖然是個「洋鬼子」,卻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在餐會上即席表演說相聲,有板有眼,維妙維肖,逗得在座人士笑得前仰後合,為與會的右派老人在時代風暴的人生悲劇中平添幾絲喜劇色彩。
75歲的姚監復曾為中共黨內改革派元老、前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主任杜潤生的秘書,他為人風趣幽默,即席說了幾個「政治笑話」,更將餐會氣氛推向高潮。
半世紀沉思一朝吶喊
原中國國務院辦公廳秘書俞梅蓀在會上介紹了大陸民間當前要求平反右派的呼聲。俞梅蓀指出,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全國55萬知識分子被勞改、勞教達20餘年,其中不少人被迫害致死,絕大部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禍及數百萬家人,其危害直至今日。右派分子人權被侵犯的慘烈與持久,在古今中外都是空前的。
在反右50周年之際,所剩無幾的反右倖存者們,終於挺身而出,上書中共中央,要求徹底推翻反右冤案,發還22年的工資和賠償損失。
俞梅蓀說,自2005年以來,反右運動受害人之一李昌玉等人發起致中共中央的維權訴求公開信,在網上公布後,迄今參與連署者一千多人。2007年3月,在全國人大和政協會議期間,61名右派老人(大都是中共體制內老幹部)聯名發表致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國務院要求開放言禁,平反右派冤案,賠償損失的公開信,海內外右派難友參與連署者2000多人。但北京當局對兩次上書都沒有理會。
今年4月6日,北京30餘名倖存的右派老人聚會紀念反右50周年;5月12日,北京18名右派(其中8人參加聚會)嚴厲譴責1957年《人民日報》反人道反文明的「六八社論」。俞梅蓀指出,右派維權已經成為一個無法迴避的社會問題,具有深刻的歷史與現實意義:右派老人在半世紀沉思後的一朝吶喊,其目的是以史為鑒,推進中國當前和未來的民主法治。同時,將喚起在歷次政治運動中被侵權者們的維權意識,這已成為當前中國維權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除非把我的頭割下來」
在半世紀前的反右運動中,許多中國知識分子的脊樑骨被打斷了,但也有例外。俞梅蓀在會上講述了當年的年輕右派蔣綏敏九死一生、寧折不曲的故事,令人動容。1957年,任職北京市建築設計院技術員的蔣綏敏只有23歲,被大會批鬥,要他下跪。他說「除非把我的頭割下來」,結果他成了右派分子,先後被送到北京勞改農場及新疆戈壁灘勞改。為免餓死累死,他多次戴著手銬越獄逃跑,有次在收容站還戴著手銬挖洞逃生,最後成功穿越戈壁灘,在庫爾勒地區隱姓埋名生存下來。2007年4月6日,他參加了北京30多名右派分子紀念反右派鬥爭 50周年聚會,向俞梅蓀等人講述了他驚險的人生歷程。
現居加州的原北京師範大學學生右派雷一寧,向大會提交了另一位北師大右派張榮生撰寫的《不堪回首的1957年》一文,說出了絕大多數右派分子的心聲。
張榮生說,大學時代本應是人生最為美好、最為珍貴,而且也是最為天真、最是幼稚的時代。「那時我們還不懂得階級鬥爭有時是極其殘酷的,不知道延安的搶救運動,不懂得社會主義道路上並不總是鋪滿鮮花,有時也會荊棘滿路,有時還會六月飛雪。一萬枝暗箭埋伏在你的身邊,伺候著你一千回小心裡的一回不檢點。在革命的名義下,我們這些莘莘學子一下子就淪落成人間最為低賤的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成為政治祭壇上無辜的羔羊。」
他指出,「十年浩劫顯示了人性中最為醜惡的一面,把你推了出去,成為階級敵人,他們也就保護了自己。十年浩劫中,像我這種異類,連死都不敢去死。一是擔當不起『自絕於人民』的惡諡;二是妻子兒女都將受到株連。作為賤民,在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漫長歲月中,特別是在運動中,那種膽戰心驚、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心情,局外人是很難想像的。」
張榮生說,作為個人,所受的苦難微不足道;但作為個案,則是有意義的。「我們的苦痛、坎坷、眼淚和無辜,難道不需要傾訴?!所謂歷史,無非是一點一滴加起來的許多故事的聚合,是無數蟻民生命留下來的痕跡。我輩的沉默留給歷史的將是空白。」於是,他寫出他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
長期研究反右問題的美國華裔學者丁抒,在「第一部反右派運動史書」(劉賓雁語)──《陽謀》中,詳細敘述了反右運動始末,並以大量詳盡的事實,為後人提供歷史上極為黑暗、最慘烈整肅知識分子的第一手資料,讀來令人髮指,悲憤填膺。此書記載了許多知名右派的死亡,但更多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成了「溝死溝埋」的孤魂野鬼,湮滅在歷史的塵灰之中。
「可是,歷史的帳永不會爛掉,中國人民或早或遲,總會有起來清算反右的一天。」
一如《北京之春》主編胡平引用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說:「我衹害怕一件事:我怕配不上自己所受的痛苦。」胡平指出,「對反右運動的最好紀念,就是激發起我們的正義感和勇氣而奮起抗爭。否則,我們不要說對不起歷史,對不起後代子孫,我們甚至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我們自己經歷過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