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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反右斗争观察:右派才子沈沉 ——纪念反右50周年/邓焕武

2020年09月02日 综合新闻 ⁄ 共 4868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早在1956年,我就知道沈沉。那时,沈沉刚从部队复员回来,被分派在温州市文化馆,搞民间曲艺(戏曲、鼓词、说书、唱道情等)方面的工作。他大概是单身汉一个,才住宿在文化馆的阁楼上。不知是平常晚上熬夜时间太多呢,还是习惯于睡懒觉,当我多次去文化馆时(上午),常见馆里有人站在楼梯下,抬头喊着:“沈沉……沈沉……,都11点钟了,还不起床呀?”或者
喊:“沈沉呀,快起床嘛,有人找你呐!……”。因而,使我注意到这个叫沈沉的“懒汉”——中等身材,阔额、疏发,凤尾眼、高鼻梁,发音有点“短舌头”(舔口腔)。一看,便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知识人。
(博讯 boxun.com)

由于我搞美术工作,到文化馆都是找奚立进等人,故同沈沉没有交往。那时,我们这些“小知”都很自负,即便是面对面碰见,亦互相不打招呼的。但是,沈沉这人之所以让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由于他的乒乓球艺超群。虽然说,我也是乒乓球运动的爱好者,可我,还不是他的对手。

潮落潮诵,风云突变……。谁也没想到,我们竟然都被1957年的政治风暴,席卷而去!并且,一晃就是20余年;当再见之时,沈沉已是耳鬓添霜之人!其实,沈沉此时只有40多岁,不知是他多愁善感所致呢,还是生理遗传基因之故,他的头发已经是黑白掺半——远看去,一团暗灰色,像老头一个。重见之际,我都不敢认他了!……

沈沉所在的劳改中队——缸窑场院队,距离我所在的梨园,大约有10多华里,由于乡间道路弯弯曲曲,步行须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他被编在中队的杂务组,搞值班室里的统计、调度之类的事务,故无须参与体力劳动。这说明,此时的沈沉,能得到中队干部的“信任”与“重用”。但尽管如此,他却迟迟摘不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

身处外地的温州人,似乎特别注重乡情,即使是刑满留场人员,亦不例外。所以,一般在休息天,他们常有来往走动。同时,也讲究吃吃喝喝——我们去,他们请客;他们来,我们请客。席间,免不了要喝点酒,于是谈兴更浓。但由于,当时极左政治气氛太严重与留场“就业”的环境太恶劣,故而大家在闲聊话语上,因长期养成留有余地的“习惯”,都不会直言无忌,一吐为快的,尤其在3人以上的场合,说话更为谨慎。而沈沉,因星期天要留守在中队值班室,平常很少外出,所以我们往来不是很多。再说他与我,均经历了太相似的严酷磨难——“文革”期间,被打成“反革命集团首要分子 ”,遭受钉脚镣、带手铐、关禁闭……。所以,我们即便谈及政治问题,亦都像打擦边球那样,一点而过。随之,相对微笑着心照不宣地点头……。这种通常无言的沟通,却很能增加相互了解与信赖,也增进了一定程度的友谊。

就凭着这种有限的友谊与信任,沈沉一次伴同一位依着考究的中年女子,前来看望我。经沈沉介绍才知道,这位名叫曼丽的女士,是沈沉母亲的干女儿。他们俩早在青少年时代,就曾两情相悦,若不是沈沉后来被判刑劳改,他俩早应成为夫妻。…… 40来岁仍旧漂亮的曼丽,却不幸中年丧夫。但她的这种不幸,反而促使他们俩重萌旧情。现在,两人已是情人关系;这一次,就是为了争取落实沈沉的户籍,她才特地专程前来交涉——请求(暗中送了不少礼品)缸窑队部,同意在他们婚后,让沈沉落实回家。然而队部最终发话说:先让沈沉争取摘帽,然后让其回家。这即是说,收了礼品却不答应。无可奈何,曼丽只能背地里以咒骂出气!……

为了劝慰他们,我亦诉说道:我年迈多病(咯血)的母亲,为了恳求允许让她儿子落实回家侍养她,先后多次于晚间,给派出所户籍警员送了不少的鸡蛋与高档牡丹牌香烟。因此,当地的落实证明是开具出来了,可是农场这里,却一直压着不予批准……。我母亲哪里知道她的儿子,是被浙江省公安厅内定为“终生留场改造”的对象……。 曼丽听了,愁眉不展地瞅着沈沉,深深叹息道:“看来像你们这种人,……开后门是没用的!本来,我还打算回去再想办法……,可是,哪能把钱都打水漂了!”对此,沈沉只是苦笑不语……。

那天午饭之后,我陪着沈沉一起,把曼丽女士送到蒋堂车站……。此后不久,我被调到安吉县南湖林场,这里,人称“浙江北大荒”。于是,我同沈沉他们失去了联系。后来沈沉的户口落实情况,我就一直不得知晓了。但当时的情况,已足够说明,在中共11届3中全会之前,我们这些被内定为戴帽终生留场的“反革命分子”,想要落实回家,几乎比豋天更艰难!

1979年的春节过后,我终于等来了摘帽落实回家的一天。我骑着刚买来不久的杂牌自行车,经宜兴、无锡、苏州、湖州,游山玩水地绕着太湖兜了个大半圈,抵达杭州之后才搭乘运货便车回温州。回家后,我很快打听到了沈沉的信息——他摘了右派帽子之后又获改正,接着又获彻底平反。于是,重新回到温州市文化局的群众艺术馆(即原先的文化馆),并重操他的老本行,即负责民间曲艺方面的管理工作。此时的曼丽女士,亦早已成为沈沉夫人;而沈沉回温之后,就落户在她家里。如此,沈沉可谓是“官复原职”与“衣锦还乡”啦。

我们归来自见面之后,他夫妻俩多次来我家做客;而我去他们家看望的次数更多。 因为,当时我只要拿到民刊,几乎都要转给沈沉看,而他对于各地民刊,亦颇感兴趣。 有时,他看过之后还急着想看更多的,就抽空送回来,再要去未曾看过的以先读为快。 我们碰面时,自然免不了要谈论西单民主墙与各地民刊等活动情况。我们此时的交谈, 再无原先那种顾忌,可谓是畅所欲言,但争论亦不少……。

由于我的学历太低,又加上长期坐牢而荒废日久,故在与他交谈中,常常是“错别字”连连!这时,沈沉他就会笑着替我纠正。比如,“擅自”,可我会脱口唸成“坛自”;“蜕化”会唸为“脱化”,如此等等。所以,对我语文水准的恢复与提高,当数沈沉的帮助最多。…… 记得1981年4月初,我从广州、重庆等地带回来的一些民刊,如阵尔晋的《叉路口社会主义》、《争鸣》、《童音》等,都及时转给沈沉先看。当然,亦向他畅谈了2个月来在各地的见闻,谈了对王希哲等各地友人的印象,也谈及中共中央9号文件下达之后危急情势,并托付他,出现万一情况下,定要保存好手头的刊物……。

不想,仅一个多星期之后的4月14日,我于上班时间被诱捕,一去4个半月。…… 于当年8月31日,我在杭州米市巷省公安厅看守所那里,被宣布免于处理,并立即被接返温州。过后不久,我急着去了沈沉家里,想看望他并彼此叙一叙数月来的情况。可是让我想不到的是,他们夫妻俩居然闹得分手了!曼丽向我哭诉说:“沈沉……这人现在全变了,不再是落难时候的他了!他嫌我子女多,犯不着替我……”。之后她又告知说,他们现在,还只是分居,但不知他现在住在何处?所以,她想请我去沈沉母亲那里打听一下……。我答应了,可是我却找不到沈沉——他工作单位里的人说,老沈经常下乡蹲点,行踪不定……。而沈母那边,还不知他俩分居的事……。于是,我转着想:事已至此,反正现在没急事,待以后,总有机会见到他的。

大约是,过了半年之后的一天,我终于在基围山上(公园)偶然见到了沈沉。我高兴地向他打招呼,可他却拉下脸不大理睬的样子,这令我感到诧异不已!起先,还以为他是因同曼丽分居而怄气,接着才知道,原来他在责怪我“出卖了他”。面对沈沉的责备,让我感到一头雾水,不知所已了!于是忙着问他:“那些刊物还在吗?……”不想,他更生气地说:“我早已……交给市委宣传部了!……”这话,令我愕然:“这!……”

原来,在我被捕之后,文化局与公安局人员联手,多次上门找沈沉“谈话”,致使他敏感地知道,是因为同我交往的事情,因而断定是我出卖了他,否则怎么会找他呢?而其实,我却根本没有涉及沈沉一个字,因而还以为,一直把他保卫得好好的。于是我争辩道:“……在审讯中,根本没有提到你……这是怎么搞的?”当然,沈沉是绝顶聪明之人,况且他的经历、经验,都不比我少。故一听,再一看,就知道是错怪我了。可我在心里,却责怪他经不住吓唬,造成了本可避免的损失(丢失民刊)……。

后来我知道也不应该责怪沈沉。因为,在那种隔离状况下,他难免会认为,是我被逮之后“交代”了,不然,怎会……。这是彼此其实交往不深,又在未见到我之前的一时顺理成章的推断。其实,温州民运圈内早有“线人”,而我和此人就曾一起去过沈沉家……。 现在这个线人,不仅早已穿上“官服”,而且步步高升……。

说沈沉是温州才子,是名副其实的。他对于南昆、(据他说,昆曲有南北之分,江、浙两地是南方昆剧的发源地)永嘉瓯剧等颇有研究,以及关于乱弹、婺剧等地方剧种,均有较为深厚的学识,且懂古典诗词、牌曲。所以在温州,老前辈唐堤(王策岳父)、王锦新(王策父亲)等作古之后,大概未见出沈沉之右者?并且,沈沉在退休之前,经常下乡发掘民间传统曲艺,亦曾作出过可贵的努力。

沈沉未有高等学历,他是靠自身的才智与勤奋,自学成才的。他自从被改正、平反之后,常受聘上业余讲座授课;并为《温州日报》等报刊撰写杂文、时评与文艺评论,文字颇显个性。虽然在我看来,他被后极权时期现实政治状况所局限,不敢尽述己见,但几乎每篇论作的开篇,总会强劲如同程千岁之“三劈斧”,锐光闪闪,其言词透辟入里,颇有一仗可夺之势。但可惜的是,这种气势不能贯穿全文,往往是“老虎头,老鼠尾”,故令我读毕,不免丧气不己!这,亦不能太苛责他,不然的话,他的大作,岂能见之于党报乎?!

让我颇感滑稽的是,这沈沉老夫子为了表明心志,显示自己不甘心就此沉沦,后来他取了一个颇为醒目的笔名——沈不沉。这个于他像座右铭式的独特笔名,在外人觉得,颇为志气昂扬,够个性化的了。然而,它却着实令我笑弯了腰,连声曰:“理解,理解!”有一次,我还很含蓄地讥讽过他:“你可漂浮在浪尖上……,怎会沉到底呢?…… ”。他拱手道:“老弟,请多关照!别……”。 想来毫不奇怪,后极权时期的中国,遍地都是生长知识分子犬儒化的肥沃土壤。因此, 这时候在这里,盛产品种繁多的犬儒人物,是时代的必然所致。所以这个责任,主要应 由这个太不理想的时代来承担!请试想,比如若三面挂着机枪……,那么,求活命的人们,除了只能擁挤在一条通道上,还能怎样?……。

但是,沈沉是无辜的大难不死者,他不仅应有后福,他亦还要变着法门抗争。从前,他被打成右派,又被打成反革命,投入劳改营20余年。这期间,他在杭州的武林机械厂, 带镣铐,关禁闭,受够了磨难,可谓“九死一生”……。后来由于时势的变化,他终于熬出了头,终于是否极泰来。就这样一个苦难人,人们难道还有理由苛求他吗?难道还 应该予以理解吗?!做为朋友,我讥讽他,是出于善意的调侃逗乐,而不是为了苛求于他……

至于言及个人的家庭私生活,沈沉在留场期间,他和曼丽结为夫妻,这既是两人旧情复萌之甘果,亦是患难与共一场的前定姻缘。后来日久,因性格终不相投,经过几度“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最后协议离婚,理性地各奔前程——曼丽经商有方,终成富婆;沈沉专职文艺,事功有成。所以,这对于他们俩来说,都非憾事。甚为幸运的是,一位在温工作的上海大龄姑娘,芳名——咏梅。她于文艺工作交往中,被沈沉的知识与才气所倾倒,于是两人忘年相爱,有情人终成眷属。由于他俩深谙电脑知识,故而自老沈退休之后,开办了电脑培训班,且越办越红火;从而使家庭在经济上亦“更上一层楼”。

如今早已满头银发的沈沉——老沈、沈不沉,自从他再迁新居之后,屈指已数年未曾相见,故在此祝愿他康健、幸福!与此同时,却不知他老沈,对于今年的反右运动50周年纪念,以及全国性右派索赔签名活动——讨一个合情、合理、合法的正确说法,有何感想?抱何态度?念甚!

 2007.3.9-10. 于重庆沙坪坝大公村家中


 峨边沙坪劳教农场 铁流 (北京)
由于饥饿,由于折磨,由于人与人之间缺少温暖与关怀,似乎大家都变得很恶,成了一条条以食为目的豺狼。

 一、峨边沙坪
峨边沙坪劳改农场位于成都西南300公里,这里一年四季气候恶劣,阴风怒号,霜剑冰刀,野兽横行。它前有波涛汹涌的大渡河,后有800里莽莽的原始森林,一座天造地设的监狱。关押在这里的人,纵有双翅也逃不出这险恶的鬼门关。150多年前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军西征至此,也未逾越此天险,闹过全军覆没,拆戟沉沙,留下累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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