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转自“纽约时报”
北京——与世界各地的数亿名儿童一样,刘陈鑫浩、刘陈鑫源已经习惯了在网上上课。他们的小学因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停课后,兄弟俩通过一个智能手机应用程序收取他们的家庭作业。
但不久后,他们的网课戛然而止。他们的父亲是一名建筑工人,需要到邻省去复工。他把手机带走了。
现在,兄弟俩能用来观看学校授课视频的唯一设备在500公里以外的地方。奶奶200元买来的手机只能打电话。“肯定有影响,但也没办法,”他们34岁的父亲刘季说。
尽管中国经济近几十年来取得了长足发展,但仍有很大一部分人缺少网上生活所需的基本条件——智能手机和可靠的互联网。在新冠病毒将网上的便利变成了生活必需品的时候,这些大多生活在中国农村腹地的人们与他们日常生活的联系已经被切断,尤其是在教育方面。
新冠病毒疫情对富人和穷人、城市和农村迥然不同的影响,是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其他地区正迅速开始面对的一个现实。根据联合国的数据,世界各地有逾7.7亿的学生正受到大中小学停课的影响。
中国有许多父母买不起多部智能手机,供自己和孩子使用,尽管世界上许多最便宜的智能手机——以及大多数最高档的智能手机——都是中国制造的。虽然4G网络已覆盖了中国,但农村部分地区的信号较差。在大城市以外的地方,家庭宽带入网可能也很贵。
据政府统计,2018年,中国约有5600万至8000万人没有接入互联网,或者没有能够上网的设备。另有4.8亿人说,他们因为其他原因没有上网,比如,他们不知道如何上网。
这个数字鸿沟让人不能在疫情期间在网上看电影或订烧烤是一回事,但让年轻学生的受教育被打乱却是另一回事。据中国的新闻报道,一些地方的学生要徒步数小时,冒着严寒爬到山顶去上网课,因为那是他们能获得良好手机信号的唯一地方。有人看到四川省的一名高中生在崖壁边蹭网上课。湖北省的一个老人在山坡上的树林里给两个女孩搭起了一间临时教室。
中国有数百万远离家乡到城市工作的农民工,他们是维持中国城市清洁和食物供应的主力军,但他们的子女也面临着留在家里没人管的问题。中国把这些农民工的子女称为“留守儿童”,他们主要由祖父母抚养长大,但祖父母往往是文盲,不能帮助他们完成作业,即使是在不需要用智能手机应用程序来完成作业时。云南山区一所小学的校长王德学说,一些班级有一半的学生不能上网课,因为他们的家庭缺乏必要的硬件。
王德学说,对于那些能上网的家庭来说,家长们并不总是愿意帮助孩子远程学习。他学校的老师们仍在研究如何使用视频应用进行教学。“内容这些,有时候会速度慢很多,”王德学说。
新冠病毒出现在中国正努力帮助那些最不幸者的微妙时刻。中国共产党曾发誓要在今年消除极端贫困。尽管出现了公共卫生紧急情况,但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仍要求确保完成这一目标。不过,把人们的收入提高到贫困线以上总是比为他们提供更好的教育机会要容易得多。
随着新冠病毒开始迅速蔓延,中国在1月底下令所有学校停课。政府并未要求学校在此期间开设网络课程,但鼓励这样做,并开始全天在电视上播放国家批准的数学、语文、英语、艺术甚至体育课程。官方的口号是:“停课不停学”。然而,由于没有统一的教学标准,各种各样的做法都有。教师们尝试了不同的应用程序和教学方式——直播流、预先录制的课程,或两者的混合。许多现在正在网上教课的老师说,他们打算在复课后再将同样的内容重温一遍。对有些学生来说,远程学习意味着使用与他们以前不同的教学材料。
“太杂乱了,只能说,”促进教育公平的非营利组织PEER毅恒挚友的黄婷说。对于像刘陈鑫浩、刘陈鑫源这样的学生来说,不能上学有深远的影响。他们的父亲自豪地说,儿俩都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
与安徽农村的许多成年人一样,刘季和妻子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工作。刘季说,他可以再买一部智能手机,但他不想让儿子沉迷于电子游戏。按照老师的建议,给家里装上宽带,让孩子们可以在电视机上上课,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挥霍的奢侈品。
尽管如此,刘季还是对不能在帮助儿子学习上做更多的事情而感到遗憾。他最近给在老家的儿子打电话时,鼓励他们多读书,多练习书法。
李星澎在中国西北偏远的甘肃省的一所乡村小学教书。他一直在用电子商务巨头阿里巴巴旗下的通讯应用钉钉(DingTalk)的视频群聊功能进行网上教学。教学时,他把手机安装在一个摇摇晃晃的塑料支架上,将摄像头对准一个笔记本。这种教学的效果恰当地说是好坏兼半。
不久前的一天,李老师上午9点的四年级英语课以一个小测验开始。他用中文报出词汇,他的七八名学生把词汇的英文翻译写下来。他刚念完第三个词“厨房”,就听到了一片嘈杂的谈话声。
“诶,谁家在看电视?把声音小一点,”李星澎说道。小测验结束后,他让学生们对答案,然后大声朗读这些英文单词,于是视频群聊里出现此起彼伏的英文:HOUSElivingroomREADeatcooklistenSITBEDROOM.
一名学生在某刻从视频群聊中消失了。她后来给这个群发短信说,她的手机崩溃了。但那时已经下课了。
接下来是五年级的算数课。李星澎在讲解2和5的倍数时,视频里充斥着刺耳的刮擦声和电子的蜂鸣声。他对着一个满是无聊眼神的屏幕解释奇数和偶数。一名学生在试验打开、关上网络摄像头,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打开、关上。
李星澎知道,一些学生使用的手机非常差,视频在那种手机上只是一片模糊的像素。但他说,更深层次的问题可能是,许多家长并不关心孩子的教育。不管是在较穷的家庭,还是在较富裕的家庭,都有这个问题。他说,有些家长甚至对孩子使用他们的手机上网课感到恼火。为什么?因为这些父母没有更多的时间上抖音了。
在甘肃山区,教育通常“是放养式的”,李星澎说。他叹了口气。
最近,一个名叫谢东(音)的五年级学生连续两天没来上网课,这让李星澎开始担心。
李星澎先是给谢东的奶奶打电话了解情况,但奶奶没有接电话。男孩的母亲在西安工作,西安是当地以东290公里的城市。最终,李星澎通过邻居得知,谢东试着用家里700元买的智能手机下载钉钉不成功,因为沮丧于是放弃了。
在李星澎的所有学生中,谢东最令他担心。
“学习再不好,再没人管的话,你想想将来多可怕,”李星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