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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反右斗争观察:六十餘年家國——我的右派心路歷程(13)/张成觉

2019年07月30日 综合新闻 ⁄ 共 7603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第二個春天>

 勞衛制源自蘇聯。事實上﹐當時中共施政﹐幾乎全盤照搬蘇聯的一切。我們的教科書上﹐也充斥著‘老大哥’(對蘇的暱稱)的各種資訊﹐按照那上面的說法﹐幾乎所有主要的現代科學發明﹐全屬俄國人的功勞。如電報是波波夫﹐飛機是茹科夫斯基﹐火箭是齊奧科夫斯基﹐等等。發明蒸汽機的也不是瓦特﹐電燈也不是愛迪生﹐而是什麼夫或斯基。總之﹐‘萬物皆備於俄’。這些不僅見之於文字﹐還分別拍成傳記片搬上銀幕﹐片中一些歐美發明家被刻劃成反面人物﹐作為襯托對比。如馬可尼成了卑劣的剽竊者﹐波波夫則是品格高尚的睿智者。生物學上的遺傳變異﹐只講米丘林﹐不講孟德爾。諸如此類。 (博讯 boxun.com)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儘管蘇聯人被說成無所不能﹐但蘇聯的農業仍是遠遠落後於西方。為此﹐赫魯曉夫上臺後曾組織青年墾荒隊﹐千里迢迢自歐洲赴遠東﹐至西伯利亞開荒。這情形與其時廣州青年遠赴海南墾荒略似。但前者橫跨歐亞﹐山長水遠﹐規模也大得多。莫斯科當局還關懷有加﹐特地為這些離鄉別井的熱血青年拍攝影片﹐名曰<第二個春天>。片中可看出﹐他們去了一年﹐住的還是帳篷﹐設施相當簡陋﹐但情緒高漲﹐有的已開始談戀愛﹐打算落地生根。不過﹐由於種種原因﹐這個墾荒計劃好像不怎麼成功﹐後來不見下文。

雖然如此﹐墾荒隊的精神還是令一些人深受感動﹐佳敏的姐姐便是其中一個。在香港出生長大的她充滿征服自然的豪情﹐地質勘探曾是她嚮往的工作﹐她的想法﹐跟當時流行的一首歌曲<三位少女>頗為相似﹐那首歌首段唱道﹕

‘三位少女春風滿面﹐坐在教室裡笑著談天。“姑娘們﹐同學們﹐我從小熱愛偉大的自然﹐我多麼喜愛那青翠的高山。我常想把它們打開來看看﹐看祖國到底有多少資源。要是我能做一個勘探隊員﹐我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難”。好吧好吧﹐祝福你未來的勘探隊員﹐和你那心愛的青山做伴。’

首次約會

同姐姐相比﹐佳敏似乎沒有跋山涉水建功立業的壯志﹐但在那時的大氣候下﹐一樣洋溢著愛國激情。這也是我們首次約會的基調。

關於這次約會﹐我曾寫進一篇題為<邂逅>的小說﹐那也是我首篇獲獎的作品。其特點之一為有許多虛構的地方﹐或者正因為此令小說味更濃厚。但也有屬於生活真實的反映。總之是真真假假﹐虛實結合。確切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個學期學校新建了首座教學樓﹐高三層。頂上的兩層都是五個教室﹐我們班在正中間﹐她們班位於走廊盡頭﹐樓梯口處。她往返女生宿舍﹐必從我們班門前經過。而我在課間也常步出走廊﹐向南眺望大公路﹐當然也希望碰到她﹐可以乘機搭訕。但這天她走到我身旁時﹐大方地遞了一張紙條給我﹐紙條狀如飛鳥﹐疊得很有心機。

我打開一看﹐娟秀的筆跡﹐圓圓的美術字體﹐寫了一句話﹐是約我週末晚上在教室等她。閱畢欣喜若狂﹐轉臉望去﹐她已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了。

我珍重地將紙條依原樣疊好﹐打量著手中的‘飛鳥’ ﹐不禁想起不久前學校美術展覽上的一件事﹐美展場地就在我們班原先的竹棚教室。有幾個男生站在一幅畫前面比劃著什麼﹐她在旁邊聽著。我湊過去一看﹐原來是她畫的一隻飛鳥﹐是臨摹畢加索第二張和平鴿的﹐異於首張靜止姿態的鴿子﹐大有一飛衝天之概。

好不容易到了週末。晚上晴空如洗﹐皓月高懸﹐校園裡一片靜穆。頗有點‘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的氛圍。同學們不是出廣州﹐就是上中大看電影去了。我獨坐在教室裡靠北牆的座位﹐不時望向窗外﹐往江中停泊的輪船瞥上一眼﹐船上的燈光好像在眨眼﹐給我什麼暗示。腦海裡思潮翻滾﹐一會是她俏麗的鵝蛋臉﹐一會是她舞動紅綢的優美身段。。。在萬籟俱靜的沉寂中﹐忽然傳來幾下雄渾的鐘聲﹐那是樓下教導處老式大掛鐘報時的音響﹕

噹﹐噹﹐。。。

我的心像應和著鐘聲怦怦作響﹐這是約定的時間。

我轉臉往門口方向盯著﹐耳朵竭力捕捉腳步聲。但過了好一陣都還是悄無聲息﹐腦子裡竟閃過一個念頭﹕

‘不會是捉弄我的吧﹗’

這麼想著越發不能再安坐室內﹐便起身邁向外面走廊﹐要看個究竟。剛跨出門口﹐身後突然傳來話音﹕

‘你上哪﹖’

我回過頭來﹐見她站在樓梯口﹐滿臉笑意地問我。

‘我以為。。。’

‘對不起﹐晚了半分鐘。’

樓梯下一陣嘻笑聲﹐接著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那是誰﹖’

‘別管她。’

我知道了﹐那一定是她親密的女伴﹐常穿燈心絨外套的一位姑娘。

我熄了教室的燈﹐隨她下樓﹐沿著磚砌的小徑穿過花圃﹐再拾級而下﹐來到靜謐無人的大操場﹐在環形跑道旁漫步。

我們的話題大概從腳下的跑道開始﹐因為她剛打破了幾項田徑記錄。就像她畫的那幅畫﹐頗具一飛衝天之概。文藝也是我們有共同語言的領域。再就是談各自的家庭﹐那是我先勾起的﹐我固然不想隱瞞自己的‘出身問題’ ﹐更希望知道她對這個問題的在意程度。

還好﹐她並不以為那有多麼嚴重。‘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 是當局經常宣傳的﹐她大概也相信上頭真的會一視同仁。我卻憑肅反中兄姐們的遭遇﹐感到自己的前途未必平坦﹐但當晚沒有深入討論此話題。

一聲汽笛把我們的喁喁細語打斷了﹐這是附近一家麻紡廠換班的信號。三個鐘頭竟像一眨眼過的那麼快。月光照耀下的那家工廠的高大煙囪直指蒼穹。看電影回來的同學早就睡下了。涼風吹拂著學校籬笆週圍的鳳凰樹﹐發出了一片沙沙聲。從中山大學傳來斯特勞斯的<在維也納森林的故事>﹐婉轉動人的旋律﹐斷斷續續﹐如泣如訴。這是早已聽熟了的廣播終結曲﹐平時是我們的催眠曲﹐此刻卻強烈地激起了我的共鳴﹐使我浮想聯翩﹐血液沸騰。

‘她忽然停住腳﹐像是感到冷﹐哆嗦了一下﹐轉過臉來盯住我的眼睛。我感到從那亮晶晶的眸子射出兩道灼人的亮光﹐使月光也顯得黯淡。我心裡撲通直跳﹐不由得垂下眼帘﹐只是將外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她嘆了口氣﹐隨後抿嘴笑了。

臨分手時﹐她把外衣還給我﹐說了句﹕

“你呀----書呆子﹗”’

末尾這幾行引自小說<邂逅>的文字並非事實﹐只是我的幻想。

化裝晚會

我上面的幻想﹐無非是80年代寫小說時的一種心態﹐即希望彼此曾有過更密切的接觸﹐例如互相擁抱之類。但其實我當時並無此想﹐只覺得可以在一起散步談心已很幸福。這並非假道學﹐而是那個年代較普遍的想法﹐這完全是我們所受中國傳統教育的結果﹐源自東方文化的熏陶。

九十年代初﹐本港一位頗有名的青年作家對我說﹐時下的流行小說寫男女交往﹐通常第三頁便會出現上床的描寫﹐否則就顯得落伍﹐不能引起讀者的興趣。他大概是有所據而云焉。本人孤陋寡聞﹐幾乎沒讀過什麼流行小說﹐但觀乎歐美電影或電視劇﹐倘有一對男女在酒吧或迪斯科舞場邂逅﹐說上一兩句話﹐似乎投契﹐則下面第三個鏡頭就是親吻相擁﹐繼以<紅樓夢>所云‘同領警幻所訓之事’ ﹐即上床。那屬於區別傳統東方文化的現代西方文化﹐孰優孰劣茲不論﹐我亦無定見。

但有句著名的廣告詞﹐道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卻深合我意。‘曾經擁有’ 可以是純精神的﹐倘從內心感到對方真誠待你﹐以對等的愛作回報﹐那也是極可珍視的無價之寶﹐即使相互愛戀時間並不長。我回顧與佳敏的關係即作如此想。

56年除夕﹐學校舉行化裝晚會迎接新年。我的化裝最簡單﹐上身穿了件水手衫﹐又稱海魂衫﹐即帶藍白條紋的長袖T恤﹐下面配上藍長褲﹐臉上胡亂抹點油彩﹐便算是海軍。這是新調到我們班的兩位復員軍人的主意﹐他們曾在韓戰之初參加空軍﹐但幹的是地勤工作﹐五年後解甲歸學﹐比我們見多識廣。他們都喜歡文藝演出﹐活躍於學校文工團﹐跟能歌善舞的佳敏很快混熟了。

佳敏那晚裝扮成一個小歌女﹐穿了一條粉紅色的吊帶花短裙﹐裡面是雪白的襯衣﹐頭上扎了兩根小辮子﹐辮子上打了彩色絲帶做成的蝴蝶結﹐眉毛和眼圈都細細描過﹐一雙秀目更加顧盼有神﹐整個人則顯得嬌小活潑。

晚會的中心活動場地在大操場。升旗台照例成了演出的舞台﹐但表演的節目並不多。不少人分散在設於若干教室的游戲室﹐猜燈謎﹐釣魚﹐套圈﹐瞎子敲鑼﹐射汽槍﹐玩撲克﹐康樂球﹐下象棋﹐等等﹐五花八門﹐熙熙攘攘。圖書館也照例作為交誼舞場﹐但舞曲限於快或慢三步﹑四步﹐且多是蘇聯樂曲﹐諸如<火光>﹑<喀秋莎>﹑<山楂樹>之類﹐有一首古巴的<鴿子>﹐本來是探戈舞曲﹐但學校沒有人跳這種拉丁舞﹐結果只是放來聽聽。

佳敏送了個新年禮物給我﹐是一雙袖珍型小木屐﹐約兩粒花生米那麼大﹐挺有趣。這大概是她父親的玩具廠生產的。我們在校園裡到處轉悠﹐感受過年的歡樂氣氛﹐我就恍如騰雲駕霧般過了幾個小時。直到午夜晚會結束才跟她道別。她約我次晨在校門口匯合﹐一起乘船出廣州。

東山之旅

翌日早上﹐我急匆匆地跑到學校大門﹐她已經在那裡等著了。而她的裝束令我愣了一下。

由於大多數國內學生經濟條件較差﹐相比之下僑生及港澳生要好得多﹐所以後者平日從衣著上可以分辨出來。她卻有點例外﹐往常穿著普通。但這天一反常態﹐上身是一件深灰色的高級呢子外套﹐配了一條筆挺的毛料褲子。油亮的大辮子上扎了一對花緞子蝴蝶結﹐手裡提著個絢麗奪目的塑料袋﹐這種袋子那時在廣州尚屬罕見。看上去亭亭玉立﹐熠熠生輝﹐使人眼前一亮。

她春風滿面﹐容光煥發地跟我打了個招呼﹐我們便跨出校門﹐走向江邊。一路上﹐她活像路旁竹林裡啁啾的小鳥﹐興致勃勃地又說又笑。一會講起她的親密女伴跟她開的玩笑﹐一會揶揄某大學一位短跑選手﹐那人已經寫了幾封信給她﹐在信中一個勁地吹噓自己。

後面這點我聽了心中暗喜﹐因為該員我見過兩次﹐高大威猛﹐儀表堂堂﹐直覺告訴我那是不容小覷的情敵。

到了碼頭﹐她沒怎麼講價就僱了一艘小艇﹐直駛往東山。我頭一次坐這樣的包船﹐感覺頗新鮮。船啟航後﹐她見我帶了兩本雜誌﹐問我是什麼書﹐我拿給她看了。記得其中一本是<新觀察>﹐上面有一篇談李廣的文章﹐跟我小學時從<中學生>雜誌讀到的頗相似。我便向她簡略介紹了李廣的故事﹐她聽得很用心。對此﹐我特別高興﹐因為我對歷史上兩位英雄人物有情意結﹐一為前面說過的石達開﹐另一就是李廣。

後來我們的話題轉到<流浪者>﹐那是當時廣受傳頌的一部印度影片。其中的<拉茲之歌>和<麗達之歌>哀怨動人﹐旋律優美﹐風行一時。它所批判的‘好人的兒子是好人﹐壞人的兒子是壞人’﹐乃罪犯拉茲之生父拉貢納特法官篤信的﹐實質即66年文革初期盛行的‘血統論’。不過時隔11年﹐國度相異﹐後者改以帶中國特色的對聯表述﹐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在這一點上﹐中印兩大文明古國觀念的雷同和形式的嬗變﹐自非我和佳敏當日所能預料。在我印象中﹐佳敏跟她姐姐都‘不信拉貢納特那一套’ 。

當天那航道是我從未經過的﹐在越過寬闊的江面後﹐小艇划進一條蜿蜒曲折的河涌。西望可見二沙頭廣州體育俱樂部﹐草木蔥籠﹐景色迷人﹐綠樹掩映之中依稀露出幾棟小洋房﹐那灰白的粉牆和紅色的欄杆若隱若現﹐仿彿傳說中的仙山瓊閣。河邊兩岸赭色的番石榴枝幹沐浴在冬日下﹐變幻出不同的色彩﹐光禿禿的木瓜樹跟低矮多叉的荔枝樹相映成趣﹐那南方特有的大榕樹氣根伸向地面﹐如棕色瓔珞﹐頂上亭亭如蓋﹐生趣盎然。碧綠的河水冒出陣陣涼氣﹐使人心曠神怡。

她的興致一直很高﹐娓娓敘說著幼時家中逸事﹐話音清脆﹐說到開心處會情不自禁笑出聲來。這些笑語同船槳擦著舷叉的‘支扭’聲相融和﹐構成一種溫馨的交響曲﹐令人神游其間﹐為之陶醉。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面容﹐那一顰一笑如此嫵媚﹐那豐富的表情如此率真﹐多年之後依然栩栩如生地浮現於我的腦海之中。

歡樂共處

愛因斯坦曾經妙解‘相對論’ 曰﹕‘如果你坐在一個熱力四射的年輕女郎身旁﹐你會覺得一個小時像一分鐘那麼短促﹔如果你坐在一個熱氣逼人的火爐邊﹐你會覺得一分鐘像一個小時那麼漫長。這就是相對論。’以我的經驗﹐愛翁前一比喻似乎可以補充一下﹐感覺上也許那一小時就像一分鐘﹐即粵語所云‘快活不知時日過’ 之意 ﹔但其值得回味之處﹐卻勝過其他場合的好幾個小時。

有一次﹐佳敏的父親回廣州辦事﹐讓她到十三行的‘利口福’餐館見面。我陪她一起去。那在西關是頗富盛名的菜館﹐不過我前此從未去過。到那裡之後﹐才知道另有一位貴客﹐是省工商聯負責人﹐在省政協也擔任要職﹐他的大名常常見報。看樣子﹐他們很熟。雖然有晚輩在場﹐卻並不影響他們深談。我聽不懂他們談的生意﹐可是覺得與有榮焉。更重要的是﹐他們談得越久﹐我和佳敏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久。

另外一次是到廣州看演出﹐我們倆代表戲劇組去觀摩學習。當晚出席的還有一位副組長﹐是比我低一級的女生。看的節目已全無印象﹐只記得地點在市總工會禮堂﹐可能是全市工人文藝彙演。演出結束已近十一點﹐佳敏說不想去豪賢路那位名流的家過夜﹐儘管沒有多遠。那位副組長跟我一樣﹐打算步行回校﹐因為尾班車早就開出了﹐此外別無交通工具。全程估計需要兩小時。她當即表示參加我們的午夜之旅﹐我聞言大喜。

那時廣州的社會風氣良好﹐治安相當不錯。不僅市區的主要馬路無需擔心安全問題﹐從曉港橋通往我們學校的大公路亦大致如此。後面這段路長約四公里﹐兩旁大都是工廠或學校﹐雖夜深人靜﹐我們卻並不在乎。一路上她跟那位副組長談個不停﹐我以聆聽為主﹐間或插話。路固遙遠﹐長途跋涉卻不覺其苦其累﹐大公路凹凸不平﹐步履依然輕快。心裡甜絲絲的﹐湧出一首蘇聯歌曲的歌詞﹕‘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細又長﹐一直通向迷茫的遠方。我要沿著這條細長的小路﹐跟著我的愛人上戰場。’那種陪伴情人邁步遠行的欣喜﹐也在我心頭蕩漾。

走過榮軍學校時﹐我記起一件往事。那時我跟她還不熟﹐正想找機會多接近她。某個節日晚上﹐全體同學到榮校看歌舞演出﹐才剛開場﹐教務處一位職員從學校趕來﹐說要找幾個人幫忙填寫戶口冊子﹐以便明天交上去﹐問她跟她的女伴願不願幹。她毫不遲疑地答應了。我在旁邊聽見﹐當即毛遂自荐﹐那職員很高興。為了搶時間﹐他借了一輛自行車給我﹐讓她坐在貨架上。他則載上她的女伴。我聞言又喜又憂﹐喜的是可以親近她﹐憂的是我剛學會騎車﹐帶人沒把握。但又不好意思說﹐便硬著頭皮上車試試。她則先扶著貨架跟車跑了兩步﹐隨後順勢一躍﹐縱身跳上車後架。本來她的動作已相當輕巧﹐衝擊力並不大﹐無奈我技術差﹐車子把不牢﹐往旁一歪﹐將她摔倒在地。我滿臉通紅﹐幸好夜色掩護了我。正要過去把她扶起來﹐她已靈巧地一彈﹐挺起身子﹐毫無怪我的意思。我信心大增﹐再度上車﹐等她躍上時雙手用勁﹐這回總算穩住了﹐沒再出醜。也正是吃一塹﹐長一智。此後我騎車帶人日益熟練﹐可惜再沒有載過她。

就這樣邊想邊走﹐邊聽邊說﹐綿延約兩公里的中山大學校園不久就甩在身後。其中的一段﹐路旁全是竹林或樹叢﹐往常夜裡要是經過這裡﹐我多少有點視為畏途﹐這晚則毫無怯意。約凌晨一時﹐我們終於無驚無險地抵達校門口。竹子編成的大門已經鎖上﹐喊了好一陣總算把門衛驚動了﹐這才得以進去。

回想在校五年﹐步行往返廣州不知多少次﹐卻以當晚的經歷最為難忘。因為這是我和她近距離接觸﹐時間最長的一次。

<絕代佳人>

時下香港青年男女‘拍拖’﹐ 少不了出雙入對看戲(電影)。我當日雖曾跟她一家看過電影﹐卻未嘗有過類似的‘二人世界’ ﹐倒是和她姐姐莉娜一起﹐看了一部<絕代佳人>。

那是查良墉(金庸)編劇﹐夏夢主演的港產片。講的是戰國時期魏國公子信陵君﹐在魏王寵妃如姬協助下‘竊符救趙’ 的故事。郭沫若曾將此題材編成話劇<虎符>﹐於抗戰時在重慶上演﹐旨在影射國民黨‘消極抗日’。那是郭出於擁共反蔣的政治目的炮製的。幾十年後人們越來越清楚﹐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始終堅持抗日﹐‘消極抗日’ 的是中共自己。這一點此處不來細說。

說回<絕代佳人>﹐當時香港的左派電影公司為何推出該片﹐我並不清楚。但當局允許其進口﹐即表示認為它‘政治上沒有問題’ 。不過﹐該片在廣州並不特別受重視﹐放映首輪片的新華﹑金聲和廣州電影院﹐似乎都沒有安排上映。

我和莉娜是在樂斯戲院看這部片的﹐該院位於北京路南段﹐後改名南關戲院﹐離天字碼頭很近﹐週圍環境比上述首輪影院差得多。不過我倒並不在乎這些﹐因為是看電影﹐不是‘拍拖’ 。我把莉娜視作異性朋友﹐覺得彼此可以談得來。她上的是女中﹐有別於男女合校中的女生。

也許因為我童年就聽過‘竊符救趙’﹐唸小學時又讀過<虎符>和<史記。信陵君列傳>﹐所以對於改編此一題材有某種定見。影片與我的設想存在距離﹐雖非大失所望﹐總的是並不滿意。尤其是男主角信陵君﹐同我心目中的形象頗相徑庭。我跟家裡人一樣﹐在戰國四公子中最推崇他。夏夢演的如姬還不錯﹐不過劇情改動了﹐使我的印象打了折扣。我想﹐產生這些問題不能怪改編者或演員﹐恐怕主要是我自己先入為主造成的。

電影散場後﹐我跟莉娜沒怎麼談論影片﹐而是交談了各自學校的一些情況。那時的女中一般不讓男生入內﹐我在廣州幾十年﹐除到過執信的教工宿舍外﹐只進過一所女中的傳達室﹐那是在莉娜畢業後﹐一度留在其母校實驗室工作時。因此﹐這天對她說的感到新鮮。

後來我把話題轉到斯大林﹐講他搞的個人崇拜造成惡果。這是由於當時蘇共20大閉幕不久﹐報上陸續披露了一些資料﹐都源自赫魯曉夫在會上的秘密報告。報告中稱斯大林為‘歷史上最兇暴殘忍的罪犯’﹐他濫殺無辜﹐直接受其迫害的蘇共黨員就多達七十萬。其中包括蘇共十七大選出的中委﹑候補中委的70%﹐即98名在大清洗中被逮捕和處死﹔蘇軍五個元帥被處決三個﹔第一屆蘇維埃政府十五名人民委員中﹐九人死於他的手。其餘六人﹐四人早死﹐免遭毒手﹔剩下的兩個是列寧和斯大林自己。我讀了之後深受震動。想起影片<攻克柏林>中那個慈父兼統帥﹐覺得簡直不可思議。赫魯曉夫直指該片‘是在假象籠罩下向人民顯示一切的’ 。

莉娜也看了報上的報導﹐但這種話題高度政治化﹐顯然不宜於在此類場合討論﹐所以我們很快又講到別的。由於她送過一張照片給我﹐是她練習平衡木時照的﹐做的動作稱‘胸倒立上木’ 。我們談起體操運動﹐兼及若干著名的體操運動員。其中鮑乃健和陳孝彰曾分獲男女全國冠軍﹐但他們的肖像被某藥廠盜用做產品廣告﹐在各大城市包括廣州宣傳﹐使人以為其奪魁受益於某種營養藥品。鮑陳二人遂於報上澄清﹐聲明從未服用過任何營養藥品。她說見過陳孝彰﹐陳似乎在廣州讀過書﹐比我們高一個年級。

作為家中長女﹐她說話做事更決斷﹐帶某種不容反駁的味道。個子較她妹妹高﹐身形也略寬。我曾想像她當勘探隊員的樣子﹐覺得還是滿合適的。

回想起首次見她﹐是在此之前兩年。那天省運會開幕﹐我校全體學生前往越秀山體育場參觀。走到中山紀念堂前面﹐有同學告訴我﹐佳敏穿了身罕見的體操服﹐就在馬路旁入口處。我半是出於對體操服的好奇﹐半是想看心中的女神﹐便跑了過去。遠遠望見一位女孩子﹐穿著藍色的緊身運動服﹐動作矯健。走近一看﹐雖然很像卻不是佳敏﹐顯得高大些。那時我跟佳敏還沒什麼來往﹐也不知道她有個姐姐﹐當然更無從曉得這位便是莉娜。當即停住腳步﹐只目送其離去。

隨後在體育場看台上﹐有一次從高處下望﹐見她穿這身體操服走過﹐並在通道上回應佳敏的招呼。那次仔細觀察﹐發現她們倆其實並不太像。此後與她們交往多了﹐越來越覺得兩姐妹差別相當大。真不明白﹐為何那次在中山紀念堂前差點認錯人。後來看到她們小時候的照片﹐感到有一點相似﹐那就是都喜歡體操。難怪當日莉娜以一身體操服的形象出現﹐使人耳目一新。 [博讯来稿] (博讯 boxu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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