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高二成績表
前些年我二姐將幾份文件‘物歸原主’ ﹐裡面有我高二上學期的成績表﹐茲摘錄如下﹕ (博讯 boxun.com)
政治95.6, 語文90, 外文99, 三角95, 幾何99.2, 代數92, 歷史99, 地理96, 物理89.9, 化學94, 體育80, 總成績1029.7, 平均成績93.6。
操行等級 甲
評語 1﹐學習勤奮﹑認真﹐肯開動腦筋﹐功課全面發展。
2﹐政治思想開展得快﹐擔任學習股與讀報員的工作負責。
3﹐能遵守學生守則。
4﹐需注意身體的適當鍛煉﹐提高體質﹐並在各方面嚴格要求自己﹐
創造條件﹐爭取入團。
這是1955年二月間學校簽發的﹐班主任為張鵬老師。評語是他寫的﹐最後一點所講的‘創造條件﹐爭取入團’ ﹐重複出現在我高中每個學期的評語裡﹐實際上團的大門早已對我關上了。不過我那時並不知道。
其後兩個學期﹐我的平均成績繼續上升﹐高三上學期達到95.8。最末一個學期學蘇聯﹐改行五分制﹐我以各主科全部5分(最高評分)畢業。
高三下學期畢業前夕﹐學校召開家長會﹐黃主任對我二哥說﹐我在全校名列前茅。二哥為此很高興。
讀報員
上述成績表提到我當讀報員﹐那屬於當時學校特有的一種安排﹐選擇若干名高中生擔任﹐分別負責每天到初中某個班﹐為學生朗讀及講解當天報上的報導。其內容由政治老師確定後﹐連同打上記號的報紙﹐公佈於佈告欄。
本來上初中時﹐我們逢週一至週五﹐每天下午都有一節‘讀報’ ﹐是自行閱讀自費訂的報紙。那時報紙定價為每月一元﹐零售每份一大張是四分錢(這個售價維持到70年代末﹐80年代是五分錢) 。限於財力﹐不可能人手一份﹐規定最低限度四人要合訂一份﹐即每人出兩毛五。到月底﹐我們會把讀過的當月報紙拿去賣﹐通常是到相距三里的敦和市﹐每斤三毛錢﹐一個月的報紙可賣得四毛多錢。四人平分﹐一人一毛多錢﹐可買兩斤甘蔗﹐大嚼一頓。賣報紙曾是一件快事。
但後來不知何故﹐為初中每個班設置了一名讀報員﹐這樣他們就無需花錢自行訂報了。當然也就不能各行其是﹐各取所需地讀自己愛看的內容﹐同時也得不到我們曾有過的賣報的快意。得失之間﹐何者居多﹐也許見仁見智。倘由我取舍﹐則寧取花錢買閱報的自由。但這不是學生可以選擇的。
讀的報似乎統一為<南方日報>﹐因其為中共華南分局(後改廣東省委)機關報﹐比<廣州日報>級別高。後者是廣州市委機關報﹐以市民為對象﹐辦得較活潑﹔前者以省內農村基層幹部為對象﹐一本正經﹐枯燥無味。我們唸初中時﹐語文課本有篇課文專講報紙﹐開宗明義道﹕‘一個很有名的記者﹐說過一句很有名的話﹕“報紙是人民的教科書” 。’可見﹐當局是拿報紙充當輿論工具﹐專門說教的。政治老師自然也遵照上頭的意圖﹐按當時的大氣候﹐勾出每天的讀報指引。
不過﹐執行起來便由讀報員各師各法了。我就喜歡在劃定的新聞之外﹐自作主張地添些別的花樣﹐例如體育消息﹐文藝動態之類。有一次瑞典某足球隊來穗訪問﹐有關比賽的報導只在次要版面佔一小角落﹐讀報指引上當然不會列出。但我卻把它挑了出來作了概述﹐然後特別點出﹐這樣的國際交往意義不可忽視﹐不要只著重於賽果或我們有無進球﹐要看到它增進了中瑞人民的友誼﹐有利於促進世界和平。五十年後的今天﹐我覺得自己當時的理解(或稱解讀) ﹐與諾貝爾獎設立的初衷一致﹐和奧林匹克精神也相符﹐並沒有誤導我的師弟師妹們﹐雖屬一得之見﹐也值得欣慰。
我之所以‘搞搞新意思’原因之一是﹐佳敏就是我的聽眾。以我的觀察﹐她跟別的女生一樣對時事政治興趣不大。但她身為班幹部﹐遵守紀律做得不錯﹐聽我讀報比較用心。
她在班裡擔任康樂股﹐跟她搭檔的是個年輕而且個子比她小的男生。她的工作之一是文體活動課前﹐跟她搭檔一起﹐到體育室領取有關運動器材﹐如球類等。活動完畢﹐也由他們負責歸還。他們兩人合作得不錯﹐她似乎視他如弟弟。但當他們在班上領頭跳集體舞時﹐有個動作本應是與舞伴摟腰轉圈的﹐他們卻只各自伸出一隻手﹐連對方的手指尖都不敢碰﹐實在未免太‘封建’了。
那時大陸有個舞蹈節目﹐叫紅綢舞﹐曾在國際得獎。她可能在港學過﹐一次學校開晚會﹐她作了獨舞表演。據說按規定﹐那紅綢不短於三米﹐表演過程中不能著地﹐故除腿部動作外﹐手要不停抖動。她既擅長跑步﹐又喜歡跳舞﹐集運動員與演員於一身﹐這項表演倒很適合她。
但我在讀報中加插文藝與體育活動的內容﹐倒沒有投其所好的意思﹐只是出於個人興趣罷了。我自知不是當運動員或演員的料子﹐可是喜歡嘗試多種角色﹐體驗其不同況味。
民校教師
我也早就想嘗嘗當老師的滋味﹐於是請纓出任(農)民(夜)校教師。在我之前﹐同班的L同學曾執教於夜校﹐並且當下渡村校校長﹐那還在我轉學之前。這所夜校可能是為掃除文盲而興辦的﹐掃盲結束就停辦了。
學校駐地對面有個新鳳凰村﹐跨過大公路﹐再拐進去。那裡的民校學語文﹑數學﹐還有歷史。教歷史的原是位女生﹐比我低一級﹐長得胖胖的。忘記出於什麼原因﹐她請我接替﹐我爽快地答應了。
說起來有點可笑。我之所以願意去教夜校﹐是由於羨慕當夜校老師的同學﹐早上可以睡懶覺﹐不必參加早操。那位女生當然不知道我的這個小算盤﹐她只聽說我成績優異﹐相信我完全可以勝任她卸下的教職。而我自己也自信心十足。不料應了一句俗語﹕‘看人挑擔不吃力﹐事非經過不知難。’
接任頭一課講袁世凱稱帝﹐蔡鍔雲南首義﹐袁皇帝夢碎﹐一命嗚呼。這段史實我熟悉﹐民校課本上佔兩頁﹐圖文並茂。我又到圖書館找了幾張有關的歷史圖片﹐反覆備課﹐練習了兩次﹐以為很有把握。
民校設在祠堂裡﹐教室由木板隔成﹐點著汽燈﹐粵語叫大光燈﹐明晃晃的特別耀眼。那位女生陪我上陣﹐她簡單地介紹了兩句便離開了。我望了一下底下約十雙眼睛﹐心裡毫無膽怯﹐胸有成竹地開講了。我語速一向較快﹐這晚雖已加控制﹐但十分鐘便將我準備講的內容說完。按原設想﹐接著是由他們發問﹐我再加以深化﹐也可討論一些相關的問題﹐如﹕為什麼袁這麼快失敗﹖日本為什麼沒支持他﹖之類。然而﹐無人發問。我所提的也沒人回應。不得已下﹐我用問答式﹐將課文內容複述了一次﹐花了不到八分鐘﹐還剩了將近一半時間。聽隔壁教室﹐有的正由教師朗讀﹐有的是學生討論﹐只有我這裡冷冷清清。我不禁後悔﹐為什麼不事先向前任多請教﹖
正在一籌莫展﹐有個學生提問。他年約40﹐滿臉滄桑﹐雙目炯炯有神。
‘張老師﹐你有多大﹖’
我想不到他問這個問題﹐但這也容易回答﹐便據實以告。
‘那你還戴紅領巾﹖’
他的話沒有任何嘲笑意味﹐多的是讚嘆。其他學生也嘖嘖連聲。
‘我讀書早﹐不過學的都是書本上的東西。比不上大家有實際本事。’我總算情急智生﹐設法掌握對話主動權。
‘我們會的都是手板眼見功夫﹐不算什麼本事。’
他們七嘴八舌地回應﹐態度真誠。
我當即搬出最高稱頌工農的說法﹐並讚揚他們日間勞累之餘還上夜校﹐順便徵求他們對當晚課程的意見。這一下局面扭轉了﹐他們反應積極﹐教室裡頓時一片熱氣騰騰。直到下課鐘響﹐他們還在議論‘袁大頭’ 。
回去的路上﹐開始我還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但走到村邊﹐猛地傳來幾聲狗叫﹐望望星月無光的漆黑夜空﹐低頭看看手電筒光柱照出的小徑﹐耳邊響起荒野上瀰漫的不知名的蟲鳴和莫名其妙的音響﹐心裡不由得一陣發毛。我那時已不怕鬼﹐但怕蛇﹐怕‘壞人’ 。這‘壞人’ 是什麼人﹖特務﹖歹徒﹖其實特務歹徒為何要加害於我﹖我也說不清﹐只是沒來由的怕。
不過﹐怕也得走下去。硬著頭皮﹐加快腳步﹐總算到了大公路。路上空無一人﹐亦無汽車駛過﹐但心跳已恢復正常。從公路邊學校門樓眺望校園﹐不見一點燈光﹐顯然同學們俱入夢鄉。沿校道回去﹐還有約400米﹐且聽說兩邊野地曾是刑場﹐我卻完全無懼。因視野開闊﹐‘壞人’ 亦無法藏匿。
這晚上我睡得很香﹐只是次晨並無預期的不必參加早操的愜意。事實上睡眠時間比往日還少﹐那一小會兒的‘懶覺’ 不夠作補償。但我無悔於當民校教師﹐那份成就感十分可貴。
青年游泳場
不過﹐我那時熱衷的課外活動﹐未必都出於追求成就感﹐更多的是出於追求心中的女神。上述戲劇組如此﹐參加少年游泳隊訓練亦如此。
按大陸的規定﹐未滿16週歲者均可參加少年運動會。學校成立了少年游泳隊﹐我忝列其中﹐但原先並不熱心。可是那個暑假開始沒幾天﹐我偶然發現學校組織了服務隊﹐為附近的青年游泳場工作﹐包括售票﹑檢票﹑保管衣物等等﹐佳敏也在其中。服務隊員沒有報酬﹐僅免費供應早午晚三餐﹐由學校食堂做好﹐他們自己派人回來取。校方獲得的回報或好處是﹐游泳﹑水球隊可在該場訓練﹐時間主要是早上泳客入場前﹐和晚上泳客走了之後。非節假日的中午有時泳客不多﹐也會安排訓練。巧的是有少年隊員跟他們在一起。
我聞之大喜﹐立刻找到負責人馮老師﹐這整個服務及訓練計劃都由他主管。他二話沒說﹐就同意我跟少年隊一塊兒訓練。我們吃的飯由服務隊捎上﹐但要自己交飯菜票﹔住則一視同仁﹐自帶臥具(無非蓆子﹑毛巾被) ﹐在場內隨便找個地方﹐如更衣室櫃子上﹐或到處都有的長凳上﹐甚至方磚地上均無不可。
我們每天訓練僅兩三個小時﹐空閑多得很﹐但不允許擅自離場。所以我跟別的游泳﹑水球隊員一樣﹐往往陪同相投契的服務隊員工作﹐實際是邊幹活邊聊天。那天路過更衣室外一處工作台﹐看見佳敏在那裡值班﹐兩個男生圍在跟前比畫著什麼。我湊上前看個究竟﹐原來其中一人拿了個精裝厚本子﹐上面錄了些新詩﹐還貼了些彩色的小剪紙。一問才知道這是她的本子﹐專門用來請人幫她抄詩的。我躍躍欲試地表示﹐願意為她效勞。她說好﹐便把本子遞給我。我問她喜歡什麼詩﹐她說隨便我抄什麼都行。我樂顛顛地接過本子便走了。
翻看那詩歌本子﹐我第一個感覺是她交游廣闊。本校學生領袖﹑體壇活躍分子﹑知名高才生幾乎都曾應邀﹐給她留下‘墨寶’(鋼筆)﹐也有我所未聞者﹐大概是外校的運動明星﹐或相關的什麼人。我是主動提出效勞的﹐份量上似差了一截。不過這些人知名度雖高﹐書法卻未見特別高明﹐因此我可不必擔心獻醜。第二個感覺是所錄的詩我幾乎都不敢恭維﹐或者說我‘唔識欣賞’(不知好在哪裡)。再一個感覺是她很善於美化版面﹐那些剪紙生動悅目。
於是我找藉口回校兩趟﹐借了幾本書﹐從中錄了幾首詩﹐用心地抄在她的詩歌本上。送還給她的時候﹐我一併把一個綠色軟皮本子遞給她﹐那是一位來自澳門的女生送我的﹐其紙張及裝幀質量遠較國內生產的為高。我請她也為我錄若干首詩在上面﹐她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