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肅反審查對象稱‘老虎’﹐此乃沿用‘三反’ 運動中對貪污疑犯的叫法。而所謂審查﹐就是未經任何司法程序﹐宣佈限制審查對象的自由﹐不許與外界聯繫﹐包括通信及電話。因此﹐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無法知道大哥﹑二哥﹑三哥及二姐的任何情況。所幸二嫂對我很好﹐一直在經濟上支持我﹐使我無凍餓之虞。
由於被審查是很不愉快的經歷﹐故我的兄姐均無對我談過其間情況。
據57年公佈的數字﹐運動中審查了140餘萬人﹐查出現行反革命3﹐800餘名﹐加上歷史反革命﹐總計為81﹐000人。其餘130多萬人是肅錯的﹐佔94%強。如果考慮到文革後又平反了不少案例﹐如我二哥的‘反革命特務集團’ 案﹐則肅錯的比例超過95%﹐確有問題的不足5%。後面這個數據倒剛好相當於最高鍾愛的百分比﹐可是基數完全不同﹐不是員工總數的百分之五﹐而是被審查者的百分之五﹗也就是說﹐55年肅反擴大化﹐最低限度擴大了16。28倍。即每個‘反革命’ 起碼有16個無辜者陪著挨整。‘歷史反革命’
倘以上述數字計算﹐現行反革命佔反革命分子總數的比例﹐亦恰為5%﹗又與最高鍾愛的百分比相同。歷史反革命佔95%。而所謂歷史反革命﹐主要指舊政權科長﹑鄉長以上官員﹐或連長以上舊軍官﹐隱瞞歷史不報者。還有其他具‘歷史罪惡’ 者。後者的界線就帶很大隨意性了﹐本校黃端樞老師被捕即與此有關。
如前所述﹐黃老師既有學問﹐又富愛心﹐深受學生歡迎。而他抗戰時響應當局號召﹐毅然從軍﹐為援華美軍充當翻譯﹐乃愛國義舉﹐故獲西南聯大立碑記名褒揚。不料改朝換代後﹐尤其50年韓戰以來﹐美軍被視為萬惡之師﹐星條旗形同納粹黨徽一樣成了敵對標誌。於是黃老師的光榮一頁變作附敵記錄﹐其抗戰歷史遭到審查﹐被勒令交代。校方同時要求知情者檢舉揭發﹐隨後於圖書館召開教職員大會﹐批判其‘反革命罪行’ 。會後﹐黃老師被公安部門逮捕﹐用汽車帶走。
也許是上面統一規定﹐沒有讓學生出席上述大會。但我們陸續聽到一些會上檢舉揭發的內容﹐包括﹕黃老師平時穿黑色唐裝(中式) 衣服﹐是為了給地主家庭盡孝﹔廣州‘解放’ 不久﹐他到下渡村飯館喝酒﹐喝畢在紙條上寫‘自由’ 二字﹐將其裝入酒瓶﹐然後扔到江中﹐說從此自由沉沒了﹔他攏絡學生﹐收買人心﹐居心叵測﹐等等。
就我們看來﹐以上各點相當牽強﹐似乎很難構成什麼罪狀。黃老師常穿黑藍兩色中式服裝﹐由來已久﹐長風時期即已如此﹐指此乃為其家庭盡孝﹐缺少說服力﹔沉紙條於江中一事﹐既屬酒後所為﹐未必具政治意味。至於關愛學生﹐便是攏絡﹐那豈非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不過﹐我們只能在心中這樣想﹐不能說出來﹐否則﹐揹上‘同情反革命’ 的罪名﹐也是夠麻煩的﹐亦無助於為黃老師洗刷。事實上﹐儘管當局沒有組織學生批鬥‘反革命’ ﹐但輿論造勢凌厲﹐自反胡風運動起即已如此。
為了激發學生的革命‘義憤’ ﹐學校文工團曾專場演出﹐列舉胡風分子種種活動‘伎倆’ ﹐教育大家擦亮眼睛﹐識別敵人。其中有一首歌唱道﹕‘那裡的空氣不健康﹐胡風就往那裡藏﹔老虎睡在你身旁﹐你卻好像沒有事一樣。’這首歌由一位漂亮的女演員領唱﹐她比我低一級﹐屬文工團台柱之一﹐表演時臉色嚴峻﹐大義凜然﹐引起台下強烈共鳴。
也許是上面指定的﹐文工團後來移師大塘公演。當地政府機關包括公安部門工作人員﹐以及附近農民﹑小學生等雲集﹐觀看上述專場節目。那位女演員的表演﹐再次獲得熱烈掌聲。大塘離我校約四里路﹐它是土匪出身的國軍將領李福林的家鄉﹐李綽號‘李燈筒’ ﹐據說源自他初出道時﹐以煤油燈(火水燈) 燈筒偽裝槍管﹐頂在行旅商人腰間﹐迫令交出財物。後率部接受改編﹐擔任第五軍軍長﹐在鎮壓27年‘廣州起義’中立下大功。故當局視之為死敵﹐對其鄉人舊部小心防範。反胡風﹑肅反當然也要在此大造聲勢﹐以警傚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