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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外劳观察:当代华工的哀愁

2019年07月07日 综合新闻 ⁄ 共 2400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丁志辉转自自由亚洲电台
离开小史和秦大哥的宿舍,小史坚持陪我走到地铁站。宿舍到地铁站要公车三站的距离,但小史没有公车卡,才来七个月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在本地搭公车,我们只好步行。走到地铁站的漫长路上,我问他还习惯新加坡的工作吗,他一反刚才在宿舍吃饭的沉默,开始叨念来到这里的生活:“新加坡跟中国不一样,这里的人很现实,什么都要钱,连水也要钱。”但当谈到自己过去在陕西做业务的经验,他又感叹在这里工作比在中国有尊严。

接着他说起最近工厂的越南同事老爱向他借钱,忍不住抱怨:“他平时不太理我,要借钱的时候就会抱着我喊大哥。越南的民族性就是这样,越战的时候美国提供物资就巴着美国,经济困难的时候,中国援助就来靠中国,俄罗斯拿钱又跟俄罗斯合作,像墙头草一样,这个国家的人就是这样。”他想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我试图揣测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是想透过指责其他国家客工的品性缺陷,去彰显自己优于其他国家的劳工?或者他想强调的是自己国家有能力经济援助他国,所以具有更高的国族位阶?小史的自卑与自负,似乎隐藏大国崛起的傲气和阴影,在中国大力宣传“中国梦”的社会氛围下,他面临投资失利的挫败来到新加坡的当工人,如此反差的现实,使得他不自觉以歧视他人消除自身阶级向下流动的焦虑。

“不过,中国越来越好了。”小史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我想起前阵子认识在新加坡工作17年的江苏双胞胎兄弟,还有准备再次申请星国永久居留权的小方,他们也曾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是,为什么这些海外劳工口中越来越好的国家,还要让他们离开家乡到海外打拼才能过上好日子?

低廉的工资、流向城市的农民工,反映了中国劳力过剩的现况。在19世纪中国劳工在沿岸等待出洋被拍下照片的那一刻,就预言了高人口密度的中国,世世代代都会有劳工飘洋过海讨生活。1847年美国引进大批华工开采金矿、建设铁路,1851年至1930年间,有将近800万中国工人前往海外工作,他们坐在拥挤的船舱到达美国、澳洲、秘鲁、东南亚,有人不堪劳力压榨魂断异乡,也有人在异乡落地生根,成为海外的华人移民。

1949年新中国成立,离开中国的劳工减少,工人只被派往发展中国家,作为政府经济和技术援助计划的一部分。到了1980、1990年代,中国经济发展和自由化,从农村往城市迁移的失业人口增加,政府为了控管,试图将迁徙人口导向外国,透过有与外国签订营建契约的国家或地方政府机构,将失业劳工输出国。《中国劳工通讯》估计,在1980至2010年间,就有超过500万劳工离开中国就业。尽管劳力输出是为了通过国外汇款减少国内过剩劳动力,但中国政府坚持出口劳动力不仅是为了中国的经济利益,也是为了目的地国家的利益,因此劳力输出在中国被称为“劳务合作”。

2017年《中国对外投资合作发展报告》指出,截至 2016 年底,海外的中国劳务人员有96.9 万人,但这数据只是中国商务部管理派出“劳务合作”的人数,实际在海外的中国劳工远不止这些,更多是通过人力仲介、个人途径甚至非法管道到海外工作。世界银行《2017年移民和汇款概况》统计,2017年滞留海外的中国移工约有1006万人,仅次于印度(1644万)、墨西哥(1188万)和俄罗斯(1069万),是世界第四大劳动力输出国。

小国奇迹与大国崛起的背后

2016年对外关系协会公布一项民调,其中一题“未来十年内经济发展最好的华人国家”,43.4%民众认为是中国,29.8%认为是新加坡,台湾只有6.1%,这个结果暗示了台湾对两国的重视和焦虑。

近年台湾积极关注新加坡发展人工智慧城市的前景,思考如何借镜新加坡的经验发展科技产业,挤身世界高度发展国家的行列。但即便新加坡研发种种可能等替代劳动人力的智慧装置和应用程式,走一趟新加坡的观光区牛车水,还是可以发现沿街叫卖的几乎是操着一口流利中国口音的店员;望向路边正在施工的地铁站和建地,围栏内穿着荧光背心行走的工人,多半是深色肤色的南亚裔劳工。不断追求智慧化发展的新加坡,仍有许多本地人不愿从事的产业,需要依靠大量外籍劳工投入,才能支撑社会的运转。

过去媒体曾以专题报导中国如何透过一系列的优惠计划吸引海外人才回流;新加坡借由高薪低税的政策、国际化城市的优势,争取跨国菁英留在新加坡工作。但无论是被中国延揽回国的海归派,还是受新加坡政府欢迎的专业人士,都是劳动力全球化当中相对少数的案例,更多经济资本、文化资本有限的劳工,只能借由人力仲介甚至非法居留等方式,前往海外寻找机会。他们没能成为被高薪延揽回国的对象,被新加坡拒于永久居民的大门外,长期流动于两国之间,赚取低于新加坡本地劳工的薪资,成为母国的外汇英雄。

新加坡仰赖大量输入外籍的基层劳动力,打造经济起飞的小国奇迹;中国靠着流动的廉价劳工,完成大国崛起的神话。同样身处亚洲的台湾,经常在颂赞两国实力的同时,不断出现应当借镜新加坡与中国经验的呼声。但同时我们应该意识到,这样强势的经济地位是由无数个无法安家落户、被隔离在社会之外的廉价劳动力支撑。19世纪的殖民者压榨华工,建立繁荣的贸易往来,两百年后的现在,赤手空拳下南洋拼搏的中国客工,依然被新加坡官商刻意压低的客工薪资水平,压制在层层剥削的最底层。

走到地铁站,小史欲言又止,试着跟我说明白他对新加坡生活的想法:“妳看过《大话西游》的结尾吗?就是那句话,『他好像条狗啊』。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妳知道就是这个意思。”微信昵称“至尊宝”的他,将现实生活的种种挫折,投射到电影的荒谬情节中。

对于周星驰无俚头的剧情和对白,我一直似懂非懂。但我想起了在新加坡工作17年仍然固定汇款回乡的双胞胎兄弟、无法在新加坡落地生根的陆大哥和小方,还有住在非法客工宿舍的小史和秦大哥。夜深人静时,当他们检视自己的生活,是否会赫然惊觉独自在异乡拼搏的岁月,就像电影结尾里不断穿越时光、斩妖除魔的至尊宝,拼命向前却狼狈的身影。

本节目由RFA中文部与台湾网络媒体「报导者」共同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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