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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治恐惧观察:70后的文革——那些恐怖的童年记忆(下)

2018年10月02日 综合新闻 ⁄ 共 2848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俞文峰转自纽约时报中文网

70后的文革——那些恐怖的童年记忆(下)

陈杰人

2016年6月29日

1968年9月5日,在哈尔滨的一个军队医院,病人们在毛主席肖像前进行“早请示”。
毛泽东发起的“文化大革命”,令中国经历了十年的动荡岁月,关于这场运动,李振盛的照片或许是最完整、最微妙的一份图片记录。 LI ZHENSHENG/CONTACT PRESS IMAGES

阅读《70后的文革——那些恐怖的童年记忆(上)》 

打倒毛主席

文革时期,各种标语口号在中国四处流行,最常见的格式就是“打倒×××”,不过谁也没料到,当年晚春的一个下午,一条类似的标语,惊动了无数人。

那天傍晚,我和三五位同学放学后,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突然,一位高年级的同学指着一块石头大喊:

“看,这里写了什么!”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那块天然的石灰石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字:

“打倒毛主席!!!”

我和一些小一点的同学没觉察出异样,但那个高年级的同学似乎特别敏感,他说了一声:“不好!有现行反革命!”说完,把书包一摔,飞奔而去。

没觉得有啥了不得的我和其他同学,坦然回到了家中。但大约晚上九、十点左右,村子里突然涌进了大队人马。那时,村里还没通电,二三十个人,每人打一只手电,惹得村里所有的狗一顿狂吠,整个村子里也顿时紧张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位高年级的同学发现山石上的那条标语后,立即跑到大队(村)书记家里报案去了。大队书记不敢怠慢,一边组织人连夜保护现场,一边跑到公社报案,公社书记立即电话转报县革委会(那时替代“县政府”的一个机构),县里当即成立了专案组,并派出大批人员赶赴我村。

专案组人员到来后,首先召集全村人紧急开会,宣布标语事件是“重大现行反革命案件”,我至今记得,县里那个官员模样的人,叉着腰对大家说,“这是反革命的猖狂进攻,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和导师,现在这件事省里领导也知道了,限期破案。”

也是从当晚开始,全村每个人都成为了嫌疑人,都被叫去问话、审查。连续七八天,村里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但就是没找出是谁写的。

期间,有个村民斗胆向专案组的人提议:“这个标语应该是乱写的,如果真的对毛主席有意见,他会写成‘毛泽东’,而不是写成毛主席,我觉得你们不要太认真了。”哪知这句话,也给他带来了大麻烦,专案组立即进驻他家里,组织生产队社员批斗一番,吓得这个人再也不敢说什么。

某天,突然有村民说,你们看那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肯定是小孩子搞的鬼名堂,不要总找大人问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专案组成员转而把村小学每个学生的作业本都收缴上去,逐个比对字迹,仅仅花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元凶”。

原来,我校一个8岁的二年级孩子,因为经常看到很多标语上写着“打倒”,又觉得毛主席很神秘,那天无聊,就拿着捡来的半截粉笔,在回家路上写了“打倒毛主席”五个字。

案子总算破了,8岁的孩子不懂事,确实无法追究责任,专案组的负责人,当着众村民的面,把这个孩子狠狠地扇了五六个耳光,然后摔在一边,并宣布“永远开除学籍”。然后,孩子的父亲被抓起来,五花大绑押到公社去了,后来怎么处理,就不得而知了。

从那以后,我和小伙伴们就觉得,“毛主席”三个字太可怕,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惹,唯独不能惹“毛主席”。

抢黑纱

1976年9月9日,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四,中午时分,学校接到通知,要求下午四点组织全体听广播。

下午不到4时,不仅全校师生集中到了地坪里,周边的村民也都来了。4时整,只听到广播里传来一阵阵缓慢的声音,播音员宣布说是毛主席逝世了。

一刹那,我发现很多村民哇地一声大哭,学校有两个老师也厉声哭起来,那感觉,比他们自己家死了人更伤心。

其实我记得那时的心态,我在想,那么一个恐怖的人死了,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大家还要哭呢?

应该承认,那时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的。对于毛泽东的死,大人们绝大多数还是感到非常悲痛,用“如丧考妣”这个词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接下来的几天里,村子里陷入了一片持续的悲伤氛围,白天或者夜晚,走在路上遇到那些村民,很多人眼眶红红的,一说到“伟大领袖毛主席”,不少人就失声痛哭。

不过,悲伤归悲伤,利益的牵绊,关键时候也表现出来。

记得大约是在第二周的星期三左右,公社和大队派干部到我村来,宣布将在9月18日,也就是星期六举行悼念仪式,要求每个成年村民和已经上学的学生,都要参加。

让村民悲中带喜的是,大家意外得知,参加这次追悼大会的人,每个人将得到一块黑纱做成的臂袖。追悼大会后,黑纱就归每个人所有,政府不再收回。

这个消息,比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更快地传遍了每家每户。因为那个时候,农村极其贫穷,物质非常匮乏,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包括粮食、布匹都要用票证才能买到。村民们盘算着,一个黑纱做成的臂袖,至少有六寸(20厘米)宽、两尺(70厘米)长,这可以做很多的用场,补衣服,或者是给小孩做一件内衣,都用得着。假若一家能得到两块、三块甚至更多,简直可以做成一件大人的衣服了。

不花钱就可以得到这么大一块布料,有些村民在谈论此事时,悲戚之余,甚至露出了些许喜色。

不过问题也马上来了,根据政府的规定,只有成年人和上学的学生才有机会得到这块黑纱,有些人开始打主意,想把自己还未上学的孩子也报个名额,争取拿到那块黑纱。

我邻居家刚好有个孩子比我小一岁,还未上学,他听到前述消息后,连夜赶到大队书记家里,央求再三,终于得到了大队书记的认可,给他家多报一个名额。

9月18日那天,还是在学校的地坪里,全村人都集中到一起,前面主席台上立着毛主席的画像,只不过画像的上左右三方,多了一缕黑纱簇拥,大队书记还派人到山里砍了几根松枝,用白纸做了几朵花,做成一个简单的拱门,置于毛泽东画像的上方。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追悼会声音,村民们再次哭成了泪人。听完追悼词,在大队书记的号召下,到场的人向画像三鞠躬,算是完成了追悼仪式。

仪式一结束,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迫不及待地把衣袖上的别针取下,小心翼翼地拿下那块黑纱,原来,那是一块质地上乘的丝绸面料,这让村民们再次面露惊喜。大家赶紧回家,生怕有人把这块布料抢走。

正在此时,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原来,画像上那块缠绕的黑纱,居然是一块整的,大约有两三米长,围绕这块黑纱的归属,三个人在毛主席画像下当场发生了争执。大队书记认为,自己是大会的组织者,布料应该由他带回去,两名负责砍松枝扎灵堂摆画像的村民则觉得,自己做了事情,黑纱应该归他们分配。争执之中,一位老人走过来做了个裁判,三个人各拿三分之一。“咔嚓”两声剪子响,三人各自分得一段黑纱,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我至今记得,他们拿到黑纱的那一瞬间,眼里放出欣喜的光芒。

就在那次追悼会之后,父亲于当晚神秘地对我说,“那个人死后,读书人很快会有出息了。”

尽管那时我还不能完全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但今天回忆起来那句话,我都惊讶于父亲的政治判断能力。也许正是那句话,让我脑子里一直残存的有关“毛主席”的恐惧记忆,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直到今天,每当我经过天安门广场,一看到那个纪念堂,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多年前村里对读书人的那次批斗,以及村民哭灵过后得到黑纱的窃喜表情。也许,这就是“复杂中国”的历史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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