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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反右斗争观察:茆家升:右派师生的生死情谊——安徽无为县反右及文革记

2018年04月15日 综合新闻 ⁄ 共 3559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黄宇翔转自博讯网

2006年春节前,我再次见到难友方后高时,他已是七十有四的古稀老人了,半头的白发,满面沟壑,颀长的身躯也佝偻了。四十八年前我们同一生产队时的那位英俊少年,已经难觅踪影了。但当我们共同回忆起门口塘农场的艰难岁月时,我发现他依然是思路清晰,语言明快,还是少年时的愤世嫉俗和古道热肠。一别近半个世纪,我俩都老了,老人本该多说些欢乐的话题,免得再徒生许多伤悲。但是,我们毕竟是在那样非常时期结识的,他所在的无为县又是反右和饿死人时的重灾区,别看我们相聚时,正是春节将近,市场人欢马叫,处处是喜庆气象。但这表面的繁荣,依然掩盖不了当年运动连年,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有些人至今还在痛苦中煎熬。回避不是办法,一个强盛的民族,一个和谐的社会,一个负责任的执政党,应该敢于面对历史,认真处理好历史上留下来的问题, 还受难者一个公道。

这次我是衔命而来,我要为我那本已出版的小书《卷地风来——右派小人物记事》做一些补充,要为一些基层小右派和所谓的反社会主义分子,做几分社会档案,给历史留下一点真实的记录,供后人研究。后高兄世代书香家学渊源,又古道热肠,对无为城乡情况都十分熟悉,是我这次无为行最理想的合作伙伴,他也乐以为之,我们的合作算正式开始了。(以下笔者简称“茆”,受访者方后高简称“方”)

茆:无为县虽说号称安徽第一大县,人口在百万以上,但偏居一角,交通闭塞。只靠几条等级不高的公路与外界联系,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但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突然声名大噪,为的是两件事:一是大跃进期间,无为县大批饿死人, 副省长张恺帆为解民于倒悬,毅然解散公社食堂放粮于民,被毛泽东在庐山会议点名;一是文革期间,无为民众为报无为恶吏县委书记姚奎甲,害死无为数十万百姓的深仇大恨,将姚奎甲装入铁笼中游街示众。结果装姚的铁笼在十字街心,被十余万愤怒民众用石块砸扁,差-点将姚砸成肉泥。此事当时名闻遐迩,大快人心,你家世居无为,能说的详细一点吗?

方:虽说那时我已戴上右派帽子,和你一起在门口塘农场劳动了。但家乡饿死数十万人,是家乡人最刻骨铭心的心痛。是所有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当然说到饿死人,不能不感谢张省长,要不是他冒着丢官和坐牢的风险,毅然解散食堂,把口粮放还百姓,无为饿死人还会更多。张恺帆省长是我们无为人,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参加革命的共产党元老。他上世纪三十年代领导的无为六州暴动,是安徽省内最早也是最著名的革命行动之一。但那次暴动中,很多老同志和无辜百姓牺牲了。张省长为此终身不安,常回故乡缅怀悼念老战友。

1958年人民公社、大跃进运动中,从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到芜湖地委书记杨明再到无为县委书记姚奎甲,推行一系列的极左措施:高指标,高征购,挖地三尺搜刮余粮,仅有的每日几两口粮,还集中在公共食堂里。再被大小干部和炊事员贪污侵吞,早已食不裹腹。随着劳动强度的加大,口粮日益减少,致使农民一批批饿死。张省长正是这时回到无为农村的。他的亲朋故旧,领着他一家家去看,不是有人饿死了,就是形容枯槁奄奄待毙,百姓们过了今天,还不知有没有明天,是一片的恐慌和绝望。死亡与挨饿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原来是鱼米之乡的无为大地。张省长面对如此的人间悲剧,悲从心来,深感愧对乡亲。他当时虽说是省级高官,但只是个副职,无权改变这一切,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解散食堂,把社员自己的口粮,发还给社员,让社员自己按计划食用。起码可以少一层剥削和浪费,从此无为饿死人的事大为减少。这就是当时轰动全国的张恺帆无为放粮和解散食堂事件。所谓放粮也就是把百姓的仅能度命的口粮,发还百姓而已,有什么错?但和当时报刊上连篇累牍地鼓吹什么“雷打不散的食堂”,什么公共食堂是共产主义的萌芽等宣传大相径庭。一时舆论哗然,直到惊动最高,庐山会议上被毛泽东点名,划张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被捕入狱,还株连了一大片。可是在无为百姓眼中,张恺帆永远是为民造福的青天形象。现在历史的真面目,正在逐渐被揭开,无为放粮这件事应该尘埃落定了。

茆:这些情况我们都是熟悉的。(随着《张恺帆回忆录》正式出版,此事已有官方结论。笔者曾著文“大跃进安徽官场与一个人的觉醒——读《张恺帆》回忆录” 刊登在《炎黄春秋》2009年第12期上)今天我们先讨论那场大饥荒,再说说游斗姚奎甲的事。

方:这两件事是密切相关的。那里政治运动极左,那里饿死人也最多。姚奎甲1955年才调到无为来,与无为人并没有什么恩怨过节。但此人骨子里就是个迫害狂,整人为乐,自诩为政治坚定,是全体无为人眼中的恶魔。虽说无为饿死几十万人,不能只追究他个人的责任,是以毛泽东为首的-条左倾路线带来的恶果。但姚奎甲心忒毒手忒狠蛇蝎心肠,所以无为灾难最重。有-个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无为在姚手上打的右派最多,大部分送到我们门口塘农场监督劳动去了。在那里我们也受到了很多苦,饿死了一些人。但是比起全无为人受的苦,还是幸运一些,死的人也少-些。足见这场大灾难,受苦的不仅是我们右派,而是全体中国人!否则在笼游姚奎甲这个恶魔时,也不会那么万众一心,群情激愤!

茆:你说的很对,这笔帐总归要清算的,欠的债总要还的。今天我来无为,是想核实一下,你的老师李信鹏先生被饿死的真实情况。你们俩在无为中学是师生,反右后又同时被发配到农场,又同分在-个生产队,应该是最知实情的,他确实是饿死在挑粪的途中吗?

方:是的。我们那个农场所在地是广德县。宣(城)郎(溪)广(德)三县毗邻,都是重灾区,尤其是宣城,在册的饿死人数就达17万人。相比之下,那时的广德县,因为邻近江苏和浙江两省。同样在三面红旗照耀下,江浙两省领导,没安徽那么左,死的人要少一点。比如邻近我们门口塘农场的浙江省牛头山煤矿,因为是能源基地,物质供应一直较好,很多广德难民在那儿讨得了一口残羹度命,也包括我们农场的难友,当然,也就是积点肥料和买一点议价粮而已。

茆:我也到牛头山煤矿捡过粪,买过高价粮。不过你们作业区离牛头山更远,有四十多里地吧,一天能走个来回,还有时间捡到粪吗?

方:是这样的。受益的主要是你们赵家岗作业区的难友。那儿离赵家岗才三十多里地,你们去的又较早,开始矿上管得较松,你们积肥买高价粮都方便些。等到我们赶去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这里到那儿有近五十里山路,走到时因为连日挨饿,四肢无力已是累得半死,积肥又是下了死任务的,最低八十斤,别说积不到这么多,积到了也挑不动。我的中学老师李信鹏就是饿死在积肥回家的路上。

茆:这件事我在农场时就听说了。他应该是你们罗家冲作业区第一个被饿死的人,您能说说他的情况吗?

方:他是我们无为一中的化学老师。浙江大学毕业。无为县城很大,有十多万人口,一中规模也大,有好几千学生。教师队伍反右之前是很棒的,有许多名牌大学毕业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早期大学生个个是宝,可惜反右一场灾难之后,很多老师被打倒,从此一蹶不振了。

茆:都说你们师生关系很好,最困难的时候都是相互帮助的。特别是您,在那样人人自危的时刻,还不忘尊师的古训,真是难得。

方:别说了,往事真的不堪回首。我那里有您说的那么高的精神境界。其实我在无为一中读书时,可能未和李老师单独说过话。我当然认识他,他不一定记得我。李老师主要教高中部,我初中毕业考上芜湖农校就走了。毕业后回无为农业局工作,也没有和李老师打交道的机会。只是反右时共同罹难,又一起发配到这荒山沟来,又在一个生产队,当然就亲近起来。

茆:李老师我在总场卫生所时见过,瘦高个儿,斯斯文文的,虽说在干苦力活,但总是穿得乾乾净净的,一介书生模样。见到他时似乎总是在思索什么,像是话不多。看来批斗会的阴影,还在罩着他。他这么放不开,是很难熬过去的。

方:你见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其实在我们很熟悉的人群里,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人是群居动物,不能没有交流的,交流就要说话,否则人会被憋死。他虽然话不多,但看问题很深刻也很尖锐,依他看,在完成物质领域的所谓改造之后,事实上就是国家或曰执政党,已把全国财富收入自己囊中。接着必然要搞思想整肃,使其行为合法化,不允许别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叽叽喳喳。执政者大权在握,想怎么做都可以,只是搞什么阳谋引蛇出洞,手段有些---怎么说呢,不高明吧!不该是大国元首所为。再说整肃应该是针对那些大知识分子和社会活动家,与我们这些教书的,有什么关系呢?整到你们这样的孩子们头上,更是荒唐!要遭报应的!当然他说得没这么直接,有些话也听不懂,懂了一点也不敢乱猜乱传,那是犯大忌的。我知道他这么说,是他经过久久思索,才在较亲近的人之间,与其说是评论,不如说是一种宣泄,或一种自慰。但经李老师这么一说我的思想就要平静多了。他对我这么信任,我也很高兴。那时虽说他也才三十多岁,但体质瘦弱,从未干过农活。我才二十郎当岁,又是学农的,帮帮他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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