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转自博客天下
《红楼梦》里曰：“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金陵官场里多少兴衰故事，都成云烟。季建业当年由扬州市委书记晋升南京市市长时，志得意满赋诗“建业赴建邺，广陵之金陵”。现在“金陵季”走了，“金陵杨”走了，重整南京政治生态的任务开始了。
本刊特约撰稿|马浩亮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是孔尚任《桃花扇》里最有名的选段之一《哀江南》里的唱词。
在金陵玉殿、秦淮水榭踌躇满志了近4年的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在新年第一个工作日轰然“楼塌了”，再不复往昔起朱楼、宴宾客的风光。
2015年1月4日，中央纪委网站消息，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昔日江苏全省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第一位“60后”省委常委，如今再增添一项纪录：新年第一位落马的省部级高官。
对杨卫泽的传言，已经在坊间断断续续流传了一年多。2014年下半年，中央第十二巡视组对江苏进行了为期3个月的巡视。对杨卫泽的各种举报也达到了一个顶峰，信函、电话、手机短信持续不断。10月30日，中央第十二巡视组组长徐光春向江苏省委反馈巡视情况指出：“能人腐败”问题突出；一些领导干部与老板之间保持相对稳定的关系圈子，进行封闭式权钱交易，腐败干部普遍存在权色交易问题。
中央巡视组还特别向江苏省委提出，省委要深刻总结“能人腐败”的教训，在选人用人上摆正“德”与“能”的关系，坚持把“德”放在首位，做到能干的人“德”不行坚决不用。在当时，这些或许是针对季建业的问题讲的，现在来看，却似为杨卫泽“量身定制”。
在江苏官场，杨卫泽曾被视为一个“能人”。多个声震全国的重大工程都与杨卫泽有关，可谓是善于“起朱楼”的专家。
2014年10月15日，杨卫泽到东南大学下关园区调研。东南大学网站对其的称呼不是“杨卫泽书记”，而是“杨卫泽校友”。就在此前一个月，9月3日，东南大学与南京市政府签署全面战略合作协议，建立市校联席会议制度，杨卫泽率南京各大班子负责人出席并讲话。
杨卫泽的母校是南京航务工程专科学校，是交通部直属高校之一，2000年并入东南大学。1981年从南京航专毕业之后，杨卫泽即分配到江苏省交通厅机关，由办事员、科员、副科长、科长一路升迁，专科毕业后仅9年就晋升到副处长。
2005年4月，新华社发表了一篇6000余字的长篇通讯《我国第一大桥“润扬大桥”建设纪实》(以下简称《纪实》)。润扬长江大桥连通镇江、扬州，为中国第一大跨径的组合型桥梁。2000年开工建设，2005年完工。该桥是当时国内工程规模最大、建设标准最高、投资最大、技术最复杂的现代化特大型桥梁工程。
《纪实》中透露，1998年8月1日，时年55岁的江苏省交通厅助理巡视员吴胜东被任命为润扬大桥建设筹备组组长。36岁的江苏省时任交通厅厅长杨卫泽肯定他说：“你没有野心，能团结人，一心干事，是江阴大桥的功臣，大桥需要这样的人。”
文中提到的“江阴大桥”是杨卫泽的又一项重大政绩。1993年1月，30岁的杨卫泽出任江苏扬子大桥股份有限公司经理，该公司主要负责江阴长江公路大桥及其他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和管理。江阴大桥是中国第一座跨径超越千米的特大型钢箱梁悬索桥，建成时在已建桥梁中位列中国第一、世界第四。
《纪实》还写道：2000年年底，杨卫泽调离江苏省交通厅厅长位置，带着没有把大桥建成的遗憾离开了。临行前，杨卫泽说：“交通人必须六亲不认、铜墙铁壁才能不被拉下水。”
也许当时的杨卫泽心中还有所敬畏和坚持，也曾看到一个个交通厅长相继从辉煌宝座上跌进牢狱。杨卫泽在交通厅的副手也是继任者的章俊元2004年被查处。章俊元是“杨卫泽定律”的第一个“受害者”。所谓“杨卫泽定律”是指杨每到一地，必有搭档落马，包括任省交通厅厅长时的副厅长章俊元、任苏州市长时的副市长姜人杰、任无锡市委书记时的市长毛小平、任南京市委书记时的市长季建业等等。
如今，“杨卫泽定律”可再添一个尾注，那就是“先人后己”。
杨卫泽是十八大之后第六个落马的省会城市市委书记。在他之前，西宁毛小兵、昆明张田欣、太原陈川平、广州万庆良、济南王敏，已先行一步。六人之中，有陈、万、王、杨四位中央候补委员。而六朝金粉地的南京，则不幸成为第一个市长、市委书记相继落马的大城市。
与比他早半个月落马的邻省省会书记王敏略显木讷相比，杨卫泽堪称是一个高曝光率的明星官员。
如同昔日大寨支部书记陈永贵总是以一条白羊肚儿毛巾标榜自己的农民身份相似，杨卫泽留下的不少非正式场合的照片中，脖子上都围一条围脖或毛巾，以一种干练、朝气、年轻的形象示人。2013年8月24日，南京青奥会拍摄的微电影《南京·201314》上映。市委书记杨卫泽亲自出演。影片中，当一位女大学生近乎含情脉脉地说：“杨书记，我可以加你微信吗？”身穿志愿者服装的杨书记说：“那我们就摇一摇吧！”南京当地媒体还“透露”：杨卫泽的微信名字叫“老杨”。
这也格外给杨卫泽的落马增添了各种畅销元素：主政周永康老家孝敬“大老虎”，“80后”的红颜知己，与市长季建业互掐、被季的“中国好岳父”持续举报，在报纸上发问慨叹“为一时好官容易，做一世好官不易”，都被各路媒体绘声绘色地大肆演绎。
书记落马的六座省会城市中，广州、南京、济南不仅是省会，还是副省级城市。不知是否是巧合，广东、江苏、山东恰是中国经济的前三甲，是中国仅有的三个GDP超5万亿的省份。相比之下，排在第四位的浙江为3万多亿，远远拉开距离，只能算第二军团。
省会城市有着独特的政经生态。作为一省的政治中心，省会直接服务于一省之中最具权势的一批人，承担着与中央、邻省迎来送往的接待任务，是一省的门面。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各省无一例外都将省会作为建设开发重点，予以全力支持。“有钱”的省会，如若遇上了一个“任性”的书记，结果可想而知。政绩冲动和GDP亢奋之下的圈地运动、突击开发，几乎成为了普遍模式。而一个个天价项目背后，就是财源滚滚的寻租机会。
就在中央巡视组巡视期间，2014年8月至10月，南京市溧水区委书记姜明，南京市委常委、建邺区委书记冯亚军，连云港市委书记李强（原南京市白下区区长、建邺区委书记）相继落马。当时，南京就有传言说“掼蛋（江苏流行的一种四人扑克玩法）三缺一了”。
如今，杨卫泽落马，四人牌局终于在班房中凑齐了。当然，还有一位杨卫泽的亲信已经提前出局，那就是在中央巡视组进驻期间跳楼自杀身亡的南京市六合区委书记、江北新区党工委副书记娄学全。
季建业、李强、冯亚军被称为“江苏三宝”，各自被老百姓奉送了一个诨号，分别是“季挖挖”、“李扒路”、“冯栽栽”，个中缘由，一目了然，都是说他们好大喜功，大拆大建，对城市开膛破肚，搞得乌烟瘴气。
除了死对头季建业，杨卫泽与几名厅级官员却是“圈里人”。就以比杨卫泽小2岁的娄学全为例，几乎是杨卫泽仕途的翻版。两人都出身交通系统，以造桥起家，杨卫泽曾任江苏扬子大桥股份有限公司经理、润扬大桥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江苏省交通厅厅长，娄学全曾任南京长江第二大桥管理局局长、南京长江第三大桥建设指挥部副指挥长、南京市交通局局长；杨卫泽后来由省交通厅厅长转战苏州、无锡、南京等省辖市党政首脑，娄学全则转任南京市六合区委书记。2011年，杨卫泽提出要把江北新区打造成为南京的“浦东”，亲兼江北新区党工委书记，娄学全担任新区副书记，其执掌的六合区、化工园区都是江北新区的主要组成部分。杨、娄二人关系之亲密，可见一斑。或许也正因此，娄的下场最为惨烈。
冯亚军担任建邺区委书记时，还是南京市河西新城开发建设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被认为是河西新城的主要“操盘手”。杨卫泽执掌南京之后，除了继续推动总体投资预算983.5亿元的河西新城，又提出了建设江北新区。2012年南京就提出投入1200亿元建设江北地区重大基础设施项目，譬如江北大道快速化改造总投资约57亿，长江干堤提升改造工程投资47亿元。对于一毕业就长期从事工程建设、见过大世面的杨卫泽，这些工作可谓是轻车熟路，要玩就玩大手笔，几亿几千万的只能算小打小闹。季建业落马后，杨卫泽更是加速推进江北新区，除了自兼新区工委书记之外，还成立了新区平台运作公司扬子国资集团，注册资本50亿元。而曾令杨、季二人反目成仇的南京雨污分流工程投资超百亿，不少人看来，与其说是二人理念不同，不如说是分赃不均。
杨卫泽的落马，似乎又验证了一个“运动会定律”，即大型赛事之后有大腐败。盖因大型赛事必须进行大型基建，是最集中的项目建设，因而也是难得的肥肉。广州亚运会之后的万庆良，深圳大运会之后的梁道行和蒋尊玉，以及南京青奥会后的杨卫泽、冯亚军，都验证了这一定律。冯亚军正是在青奥会前突击栽种名贵树木而得名“冯栽栽”。但很显然，不经过青奥会组委会执行主席杨卫泽的批准，小小一个区委书记是不敢这么折腾的。如今，两人也一并把自己“栽”了。
作为省会书记、同为“60后”、同为中央候补委员的万庆良和杨卫泽，似乎共性更多。两人都作风高调，爱出风头。万庆良年年带领市民游珠江、划龙舟，年年得第一；杨卫泽元旦刚刚参加了长跑。这些好习惯，在他们巨大的贪欲面前，如今都成了反讽。
杨卫泽落马之后，昔日与一些上层领导“架天线”的往事也被挖了出来。周永康就曾对这位老家无锡的父母官称赞有加，认为“这小子不错”。还有些传言称杨卫泽是某某领导人的女婿，实际是无稽之谈。但与季建业有一个贵为省领导的岳父相比，杨卫泽夫妇都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辈都是基层事业单位的小领导，绝对谈不上显赫。因此这位能力出众在政坛节节高升的60后官员被人称为“凤凰男”。
或许也正是这一点，让杨卫泽热衷于在官场靠大树、抱大腿、找靠山。老家无锡的周永康无疑是最好的资源。这与山西运城市两任市委书记白云、王茂设等攀附祖籍运城平陆的令计划，如出一辙。
《红楼梦》里曰：“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金陵官场里多少兴衰故事，都成云烟。季建业当年由扬州市委书记晋升南京市市长时，志得意满赋诗“建业赴建邺，广陵之金陵”。现在“金陵季”走了，“金陵杨”走了，重整南京政治生态的任务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