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宪文转自中国人权网
昨天我辞职了。
各部门办手续时,都会问我要去哪? 我说哪也不去。
不解,没个单位哪成?
我说,之所以辞职,就是不想要单位。
2002年清华博士毕业来北外,创办国际新闻传播专业,期间担任八年主任,负责学科建设、研究生培养、国际交流。殚精竭虑,创办北外第一批非语言专业,数年努力,拿到新闻传播一级学科授予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苦尽甘来,最风光时,手下美女如云、美腿如林。
坐拥数十万项目和培养费,2010年拉到赞助,率10名学生南非报道世界杯一月。
国内外各种讲学、会议、考察、合作项目纷至沓来。去中宣部、教育部也开过几次会,新华社副部级的领导及夫人也认识几位。
当然教学科研,教授之本,须臾不敢松懈。
10年前首部学术专著《鹰眼看龙——美国媒体的中国报道》出版,第一个在北外搞新书发布研讨会,名流荟萃。科研处长兴奋地说,学校有这方面的预算,但不知道怎么花,你是第一个搞这种活动的,好得很,带个好头,以后经常搞。
各种论文、著作不在话下。和多数新闻传播学者比较,我有英语的优势,更有采访、评论、写作的动手能力,和国内外传媒界、学界多有互动,做过若干国家级奖项、省部级项目的评委、专家。
当然始终不忘初心,政治学博士研究民zhu民生,新闻学教授鼓吹新闻自you,卖什么吆喝什么,不应该这样吗?
最近几年,大小环境变化。先是说你这些言论不适合做主任。那我辞任。
又说你不做正能量研究,乱七八糟的文章,怎么评教授。那我不评,副教授退休。
最后说,你去图书馆做管理员吧。那是2014年9月,距今3年。
我虽愕然,但想着如此大任,一定是长远培养。北外从来没有一个教授被转岗,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图书管理员。
为什么转岗,很多人问我原因,学校给不出依据,我也不乱猜。
或许一切都源于2011年的海淀区人大选举。研究政治传播的我做了一个社区实验,以选票上没有名字的另选他人,拿到了北外选区第二高的选票。唯一当选的正式候选人副校长,刚过半数,险胜。三年后他升任校长,几个月后我去了图书馆。
他也是能干有声望的人。我作为体制中的人,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自然就有不一样的归宿。
太太说,你就作吧,不作不死,想当年妻女跟着你多么风光,美国、日本、香港,讲学考察,受尽礼遇。现在同事再为孩子上学的事,托我找你了解,我都没脸说你在干什么。
埋怨归埋怨,妻子这几年给我莫大的支持。就像当年我辞职读博期间结婚,除了展望美好前景,一无所有,靠她的薪金维持家庭。租的房子没有暖气,电压也负荷不起电暖,只有抱团取暖,围着被子看《麦琪的礼物》、《太阳也升起》。
就像炒股,不仅看业绩、分红,更要看成长性、是否符合时代潮流,值不值得长期持有。从大教授到管理员,再到黯然销魂地清仓出局。股价已不能再低,触底反弹,V形反转呢?
当年我们一起来北外的,都升了教授,好多是院长、博导,有一位还是副校长。曾经惋惜地说,本来这位子是你的。我说,我何德何能,当此大任?心里想,别说校长,就是部长,我也看不上。成为首届民选议员,把教育部长叫来质问,说,怎么把大学办得乌烟瘴气的?
这位副校长有才有识,曾给全校大讲座,题为《美国的危机与中国的崛起》。教子也有方,孩子送到美国名校读研。我们问将来打算让他如何发展?回答顺其自然,但首先要留在美国。
高,A男。
而我这种low B,一根筋,只能做loser。有时也不服气,你说我有什么违法、乱纪、失德的把柄,如此结局?这些年内查外调,特别是被某吃空饷明星的六千万粉丝人肉搜索多日,什么都没有,连个潜规则都没有。浪费资源,有权不用。
倒是另有两位知名教授,被二奶小三闹到学校,一位不做主任,继续当教授;一位暂时不让上课,但继续留在系里。
至于学生、家长、同事、退休老师从各个渠道给我反映的其他脏事丑事、他们敢怒不敢言的事,我说你们只管向组织反映,组织不管,我批奏章。比如明星在岗在编被发工资,却常年快乐司令部。我一个专任教授,却孤灯清影,图书馆扫地译书。
办辞职时,和一位领导聊天,我说这么多年,我就是些言论写作。失德乱纪的同事多了去了,也没见处理谁,更没有被转岗。
他说,别人没有社会影响。我说那北大孔庆东公开骂人炫耀、北航韩德强当街打人,社会影响够大吧,张鸣教授每日一呼,也没见学校处理。
他说那是北大、北航,我们这庙小。
辞职后,做什么,没想好。先把众筹承诺的书写出来,更重要的是适应新的生活。副教授级别的图书管理员,每年税前也有20多万,养尊处优,公费医疗,优厚的退休养老。
现在都没了。
三个月的寒暑假也没了,以后天天都是假。
那为什么要辞职?
政治学博士不能讲民zhu宪zheng,新闻学教授反对新闻自you,柴可夫斯基也奏不出我这悲怆交响曲。
另外,以后谁他DD再说吃饭砸锅,我过去、将来都没有吃谁的饭,一直凭自己的本事和努力吃饭,还要和所有的纳税人,供着zhao家人的锅(国)。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中。至少辞职后,我的言论除了自我审查、网管审查,不会再有个单位天天盯着我的微博,弄些整人的材料。
辞职也不易。校方出材料时,一会说经研究(参会的同事说昨晚研究到10:30)同意辞职,一会说调出。管惯人了,老想调来调去。
去几个部门办手续时,有人愕然,真的辞了?有人担忧,没了单位怎么办,你都46了?有人支持,辞得好,有本事怕什么?
有人一脸坏笑,烫手的山芋终于扔了。
碰到一位工会开会时认识的老教工,他知道我是连续十年连选连任的教代会、工会代表,投过反对票,提过不同意见。听说我要走了,他说这帮孙子更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说别这么讲,他说他马上要退休了。
还有一位大姐,在楼道里语重心长地说:“你呀,从教授折腾到图书馆,从图书馆又折腾辞职了。知道你出去饿不死,踏实挣钱,管好老婆孩子。挺明白的一个人,以后别折腾了,变不了天。”
我说,如果对未来的看法和你一致,我当初为什么不老实当教授?如果认为将来不会变化,我何苦现在要辞职?
她说我辩不过你,反正我有生之年变不了。我笑说,那就祝您健康长寿。
妻子说我是图书馆的是疼爱,女儿有时也没大没小地讥讽。她今年10岁,我每天接送上学,路上聊天。改变社会难,对孩子用心总能改变。
女儿一天天长大,我会对她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响应号召,战天斗地,结果没有改变社会,用反思和写作改变了我。我做了该做的,即使仍然不能改变什么,但你大了多少会受影响。
你王克勤叔叔从调查记者到编外人员,发起大爱清尘公益基金,为600万尘肺病患者奔走呼号。用他的话说:
“努力了不一定改变,不努力一定不会改变”。
2017年4月12日
——转自中国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