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侯金镜、冯牧都是《文艺报》的副主编,1968年初同时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两人秉性耿直,有一次,侯金镜指着墙上毛像旁的林彪像,对冯牧说:“这家伙真像个小丑!”大人们的这些谈论,星星点点被未成年的孩子们听到了,于是也学着大人在小酒馆里关心起国家大事。隔墙有耳朵,这些小孩子被抓去严刑拷打,“供出”了侯金镜、冯牧,还有电影剧作家海默、画家刘迅,于是被打成现行反革命集团。海默拒绝招供,被活活打死,刘迅被投入牢房。作协的革命群众召开大会,批斗侯金镜、冯牧。
批斗会当晚,侯金镜回家喝了一瓶敌敌畏。我那时和侯金镜隔一个单元,第二天一早,听到呼喊声,我和几个人上到侯家,抬他去医院。侯金镜已经奄奄一息,翻着白眼,大小便失禁。我抬的正好是他的臀部,弄得一手脏。好在那敌敌畏已过期,毒性减弱,经过洗胃抢救,幸免一死。3年后,侯金镜在湖北五七干校劳动,在40度的阳光下担着沉重的粪桶,当晚因脑溢血昏迷,被同屋人发现,次日晨辞世,匆匆走完仅仅50年的人生。此时离林彪事件的爆发仅仅1个来月。
批斗冯牧时,作协有个刚毕业分来不久的大学生动手打他耳光。后来在五七干校,二人正好同屋,此时那年轻大学生已被打成516现行反革命。冯牧原谅了这位年轻人,根本不提这事儿。冯牧复出后,那位年轻人在外地工作,所在单位来人外调其文革中的表现,并指明了解他是否打过人。冯牧明确地为那位大学生作了辩解,外调的人也找我了解情况,当时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也说了类似的话,最终没有影响他的提拔。有一年冯牧要去那儿,主动给他写了封信,可没有接到那年轻人的回信。
作协另有一个现行反革命,是《人民文学》的女编辑冼宁,解放前夕北大毕业,参加过抗美援朝。1962年冼宁在《人民文学》写了一篇童话《小黑点儿》,意在不要歧视有缺点的孩子,要相信在亲情友情的温暖下,有缺点的同样能够成长得很好。童话里写了一条咬过小豆子的毛毛虫,那毛毛虫的嘴边还有一颗黑痣。这就犯忌了!伟大领袖的嘴下不是有一颗痣嘛?冼宁的作品成为无可争辩的大毒草,恶毒影射和攻击伟大领袖。冼宁一向开朗乐观,大大咧咧,就是不承认有罪,在黑帮窝里照样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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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白:1967年的10月,我读小学二年级,亲见我的同班同学周进(8岁)被打成反革命,在全校大会上被批斗。一次,全班同学齐声高呼“打倒刘少奇”,周进慢一拍,让大家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喊的是“打倒毛主席”。就这样,他成了现行反革命,五花大绑,押上台批斗,胸前挂着“现行反革命”黑纸牌,全校的师生齐声高呼:“坚决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周进!”批斗之后没有开除学籍,只被开除出“红小兵”。其父母都是贫农,也没受到太大牵连。笔者还清楚记得批斗两位校长的情景。他们戴着高帽子,挂着黑纸牌,陪斗的女坏分子脖子上吊着臭草鞋。姓蒋的校长比较潇洒,嬉皮笑脸的,姓李的校长则默默流泪。这样的情形已深深铭刻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之中,永不会忘记,也愿它永不在中国大地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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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白:一何姓农民,有一次他说了句“社会主义是幽灵”,被住队干部告发,打成现行反革命。他辩解说,这话是一个大人物说,人家让他拿证据,他说记不清了。送进监狱没蹲几天,何某被放了,说是县上有位领导,看了他的材料,说《共产党宣言》中就有这样的话。何某虽被放,但不等于彻底平反,因为他说那话的场合不对,误导革命群众,而且马克思说的是“共产主义的幽灵”,歪曲了马克思的意思。不久,何某死了,父母亲悄没声就把儿子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