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1947年8月1日是我的父亲,一个有8年党龄,年仅32岁的中共地下党员的遇难日,至今已过去了整整62年。父亲是被土匪的儿子,在土改复查斗争的群众大会上,被拉上“望蒋竿”摔下后活活打死的。
民国初期,我的太爷靠走街串巷卖盆卖碗稍有积蓄,后又与人合伙做小生意,生活比一般人好一点。1939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太爷被土匪绑架。爷爷和父亲倾其所有,交了赎金,赎回的却是太爷被肢解的尸体。据说太爷是见到熟人了,所以被杀害。后来土匪又到我家后院的郭家绑架,被村民捉获。经拷打,土匪供出了他们在我们村的同伙(是兄弟二人,为土匪当“钩子”通风报信,开门揖盗)。当时国民政府的部队迫于日军的进攻,已经撤退。家乡处于无政府状态,土匪如毛。为保卫家乡,村村修土围子,村与村之间挖半人深的交通壕,也成立不少打击土匪的群众自卫组织,白凤仪的部队(后被共产党收编)即其中之一。我们村那两个暗通土匪的两兄弟被白部抓走。我父亲当时24岁,年轻气盛,为了给爷爷报仇,亲手处死了其中一人。
钩子兄弟,其中的老大有两个老婆。这在我们村是独一无二的,可见他们生活并不困难。8年后,1947年,他儿子竟成了搞土改运动的贫下中农。为了为他的土匪爹报仇,在群众大会上打死了中共地下党员——我的父亲。据我母亲回忆,当时他的老婆曾当街痛骂他:“你为你爹报仇,你爹是老缺(土匪),你不知道吗?你把人家好人打死。”
父亲被害一个月后,母亲才知道实情。在我们家乡,像父亲这样的冤案并非个案。东阿县委组织部当年落实政策的王某就曾经当面对我说过:“像你父亲这样土改复查斗争时被打死的人有的是。”
1996年我回山东老家,在东阿县委组织部听一位部长说,还有一位当时的县长也是死于土改复查斗争。80年代,在拜会父亲的入党介绍人时,老人家告诉我:运东地区(山东运河东岸)土改复查左倾严重,后聊城会议上有过处理,但对受害者却不了了之。
我在黑龙江林业局上班时,认识一位原籍山东齐河的老乡,姓张,曾任南瓮泉林场党支部书记。张书记是军转干部,曾随解放大军南下广东。80年代我告诉他我父亲的冤案时,他说他的父母也好险,差点儿被活埋。他的家乡搞土改时,正赶上他回家探亲,再晚回去几分钟,父母就没命了。当时埋人的坑已经挖好了,他是军人,才救了父母一命。
我们村除了父亲遇难之外,还有一家六口死了三口。这一家有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记了一张他家被分物品的清单(所谓变天帐),被发现了。后来这个孩子连同他的父母都被打死。
我老伴的娘家被划为富裕中农,她爷爷因不堪惊吓,在囚禁地上吊自杀。她们村有一户人家,男人侥幸逃跑,60多岁的女主人跳坑自杀,被捞上后又被活埋。其年轻的儿媳妇被拉上“望蒋竿”,被喝问要死要活?当时只能说要活。要活就必须听话,放下来后乖乖地做了当时村干部的老婆。
我老伴的姑姑老实憨厚,嫁给一个精明伶俐的青年,娘家给买了不少土地。小伙子因精明伶俐,又有土地,于是成为斗争对象,不仅丢了命,五脏六腑还被土改积极分子掏出来煎炒当了下酒菜。
更有甚者,一个叫关营的百户小村,一个大坑活埋了48口人,有80多岁的老人,也有吃奶的孩子。其原因是一个被囚禁的人打死一个看守逃跑了,被抓回后,连同亲属,不管老人孩子,全被活埋。据说当时是夏天,一个月后,这个埋葬48口人的大坟竟长高了两尺!第二年扒坟认尸体时,我老伴(当时5岁)去姥姥家正巧路过,被惊吓得几天不敢睡觉。
这就是我们家乡运东地区的土改复查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