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星 转自 和讯
以迫害教師尤其是“有歷史問題”和出身不好的教師為序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不久,紅透了的革命小將們面對關在“牛棚”裏的“牛鬼蛇神”,很快就失去了興趣。這已經是“死老虎”了。他們象狼一樣在尋找新的獵物。此時,在偉大的首都,一副對聯應運而生並迅即傳遍全國。這就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全國的所有大中學甚至還有個別小學都掀起了所謂“黨的階級路線大辯論。”而辯論的核心點就是“黑五類子女是不是混蛋。”這時,一名北京24歲的青年遇羅克發出了維護“黑五類”子女尊嚴的怒吼。他說:這種辯論的過程本身就是對這部分子女侮辱的過程。因為這些青年是在用微弱的聲音辯解自己不是“混蛋。”在那個時期,這些為數眾多的黑五類的處境就如同納粹暴政下的猶太人——他們有一個全國通用的代名詞“狗崽子”。
我所在的學校,66年7月一天早上,幾個“紅孩子”突然雄赳赳地闖進校播音室,通過廣播向全校的狗崽子宣戰。他們殺氣騰騰地叫囂:“狗崽子們,豎起你們的狗耳朵聽著,今天,我們紅五類革命後代不僅要專你們老子的政,現在還要專你們的政,要把你們的老子和你們統統打翻在地並踏上一萬只腳,讓你們永世不得翻身。…………”你很難相信那些充滿了愚昧狂妄和血腥的文字竟出自這些十幾歲的中學生之口,而他辱罵的竟是昨天還在一起學習玩耍的自己的同學。
人與人之間那裏來的這麽多仇恨呢?——我曾多次思考這個問題,原因究竟在哪呢?後來我找到了:這是多年洗腦式的所謂“階級鬥爭”“階級仇恨”教育灌輸的結果。如果喝狼奶長大,即便是一只小羊它也會嗜血成性的。——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這宣戰書通過擴音器傳到了每一個教室,紅五類們開始左顧右盼,尋找自己的盟友和鬥爭對象了;而黑五類學生則人人面有懼色,惶恐不知所措。以後的事情就這樣展開了:教室裏的黑板上塗滿辱罵黑五類學生的口號漫畫; 他們的課桌上也被人寫上了打叉的“狗崽子”;他們必須接受那些紅五類同學的質問、斥責、嘲諷、謾罵;他們必須站在人前交代自己父母和家庭的“反動罪行”;他們甚至被剝奪了上學校的權力:我所在的學校就有幾次被紅五類學生圍堵在校門口,僅留一個小縫隙,每一個進校的學生必須報出自己的出身。如果是“黑五類”同學就將在一片“滾蛋”的哄罵中轟出門外。本人當年出身“職員”,雖不在“黑五類”之列,但我深深地理解那些黑五類同學們的境遇和心情。我深信:那種在眾人面前被斥罵卻不能有任何辯解的屈辱,那種人格被侮辱的傷害,必將深深地烙在那些孩子幼小的心靈裏,永不磨滅。
也就在這個時期,在北京、在最紅最紅的紅太陽身邊,一些中學生裏的高幹子弟們組建了“東城糾察隊”“西城糾察隊”,這是類似希特勒的“衝鋒隊”一樣的法西斯組織。他們在一些學校裏設立了“勞改所”,隨意將一些黑五類學生抓到那裏關押折磨,施以慘絕人寰的酷刑,很多被關押者不堪重刑死於非命。其中以北京六中“勞改所”最為可怖。在那裏的“審訊室”裏,糾察隊員們沾著被審者因酷刑折磨而流的鮮血在墻上寫了拳頭大的“紅色恐怖萬歲”的標語。我曾看過現場的照片。看著那殷紅的人血順著墻向下滴淌的字跡,讓人不寒而栗。在那裏第一個被活活打死的就是曾對“血統論”提出異議的該校高三(2)班學生王光華。此事在1966年11月開展的“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時候被揭露出來,這些“太子”們令人發直的罪行才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傳遍全國。如今這些人中有很多已經官拜高位身居要職人模狗樣了。——還記得當年的暴行嗎?你們不懺悔嗎?
我寫這些,不是對紅五類同學當時的行為進行遲到的審判。公正地說,他們之中除了極少數極端變態分子,絕大多數是無辜的。尤其是那些普通工農子弟,他們確實有著樸素的“階級感情”,只是它被“政客”們利用了,褻瀆了。
年輕的朋友們讀了上面的文字,可能會十分驚訝:我們共和國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嗎?是的。它確實發生過。就在20世紀60-70年代。史稱十年浩劫,那是個瘋狂的歲月,離我們現在並不遙遠。在60年的歷程中,至少這十年,是極其不“輝煌”的,不堪回首的。
那一頁不能輕描淡寫地掀過去就算了。一紙決議的幾行字怎能清算它的罄竹難書的罪惡。不!不能忘記。魯迅寫《為了忘卻的紀念》,其真正的本意是告訴你永遠不要忘卻。“一個忘卻自己歷史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讓我們永遠記住那段不堪回顧的歷史,認真思索它為什麽會產生的深刻的歷史政治和社會根源,並將這根源連根鏟掉吧。
——這才是使悲劇不再重演的唯一可靠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