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转自新浪
关心中国教育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二十年前的邓公小平说,中国最大的问题,出在教育上。至今,中国最大的问题,依然是教育。
中国的问题在教育,那教育的问题在哪里呢?
有人说中国教育的问题在官本位、行政化。校长都有行政级别,连带下来,部长、处长、科长,个个有官帽,而教授、教师、学生边缘化、工具化,学术成果、教学成果政绩化、报表化,甚至注水化、造假化。但是,当年蔡元培不当国民政府教育部长,转任北京大学校长,要说他不是官,没有级别,怎能令人信服?正是因为他在官场的巨大影响力,他能为北大创造一个“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学术环境,当不能这样时,他便愤然辞职。
有人说中国教育的问题在产业化、商业化。大学扩招,新大楼、新校区美轮美奂,教学质量则每况愈下;中小学名校扩招,择校费涨了又涨,更与房地产商联手,打造价格令人咂舌的学区楼盘、教育小区,教育的均衡化写在纸上,实际盛行的却是优质教育资源的集中化。其实,随着国民经济的起步,对人力资源的需求和开发必然提上日程,教育的规模必然要扩大,教育的结构必然要适应产业发展的需要。比如,现代大学自欧洲兴起,开始只有神学院,后来发展到文学院、理学院,大学到了美国,为了适应新大陆的开发和美国后起的资本主义的发展,出现了农学院、工学院、商学院这些一度被欧洲人嗤之以鼻的粗俗学科。但是,美国正是因为把高等教育与产业发展相结合,才开创出现代大学发展的新阶段。只不过,我们的教育,在产业化上做的只是规模扩大的表面文章,恨不得学生都变成流水线上的产品,类型化、批量化;教师都变成流水线旁的工人,机械地为产品拧紧同一个部位的螺丝,高速度地从这端输送到那端,然后又周而复始开始生产第二批,把学校变成一台印钞机。
但是,除了这两方面的问题,笔者认为,中国教育的核心问题,其实是在于教育的内容出了问题,即教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教材中写什么,离教育应有的宗旨和目标偏离太远,甚至偏离得越来越远。有人说,我们教学的内容和教学的过程中,渗透了太多的毒素。事实确实如此。
毒素之一,在于引导学生相信课本上写的都是真的,压制怀疑和探究。中国学生从小学开始,就被要求迷信课本,迷信老师,迷信答案。从小学到中学,日积月累,孩子们的思维被课本上的说法、被老师的判卷、被标准答案所固化,不仅出不了所谓拔尖创新人才,甚至会越学越糊涂,连常识都忘记。一位赴美留学的中学生,每次考试几乎都是满分,一直为国内给他的“优质教育”洋洋得意。一次,老师问他:“水的沸点是多少?”“100℃。”他肯定地回答,心想这才小儿科了吧。老师反过来问:“你有什么依据?拿试验结果给我看。”于是,他开始做试验,兴致勃勃地烧水,测温度。然而结果让他泄气,不管是因为气压还是水的纯度问题,测出来的沸点的确不是100℃。老师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呵呵,不是100℃哦!”一下子击毁了他十几年来的固化思维。
其实,任何科学的结论,都有它的前提;任何目前我们奉为真理的理论,都有被证明为谬误的可能。这些科学的常识、教育的常识,在我们的教育中为什么提得那样少?是怕催生了人类心中天然存在的怀疑的种子吗?然而,压住了怀疑的种子,也就压住了好奇的种子、思考的种子、探索的种子,还谈什么创新型人才、学习型社会、科教兴国、中国创造呢!为什么不能像国外的一些教材那样,在小学课本的第一册,就老老实实地写上,我们现在所学习的知识,只是人们到目前为止对这些事物获得的看法,今后,可能会有新的证据证明这些知识、这些看法是错误的,而证明这些知识是否有错误、能否发现新的知识正是我们学习的目的和过程?显然,中国的孩子“太信了”,不仅导致他们的怀疑和创新精神弱于自己的世界同龄人,甚至在相当程度上已影响到独立人格的确立。
毒素之二,在于成心编造谎言,欺骗孩童幼小的心灵。一位名叫何易的赴美留学生,一次问自己的美国同学:“你们听说过爱迪生七岁时救妈妈的故事吗?”“What(什么)!”美国孩子纷纷瞪大了眼睛,发出夸张的惊叹。“哦,亲爱的,这跟鳄鱼会跳舞有什么区别!”美国孩子耸耸肩,摊开双手,表示对这个问题极不可思议。而在何易读过的人教版小学二年级语文教材中,确实有一篇名为《爱迪生救妈妈》的课文,课文内容是:爱迪生的妈妈得了急性阑尾炎。医生苦于房内只有几盏油灯,无法进行手术。刚满七岁的爱迪生,利用镜子的反光原理,让医生在明亮的反光下,为妈妈成功进行了手术。它附带提示孩子们:所有有成就的伟人,都有着美好的品德。
何易不死心,继续向几位从事相关研究的教授发出邮件,教授们纷纷回复:“此事无从考证。”他又去学校图书馆查阅《爱迪生传》,仍旧没有“救妈妈”的记录。继续调查,何易发现,医学史上对于阑尾炎手术的最早论述是在1886年,而爱迪生生于1847年。也就是说,爱迪生七岁时,不会有阑尾炎手术的说法。何易还咨询了自己的父亲,一位有着二十多年行医经验的外科医生。何父的说法是,油灯反射属于“有影灯”,这样的条件根本无法进行阑尾炎手术。
让何易痛惜的是,为什么这个谎言让他相信了将近二十年?如果不是自己鬼使神差产生了一点“求真”的念头,那不是要被蒙蔽一辈子吗?(参阅2009年09月30日《中国青年报》报道:《教师称小学语文课本需手术虚假编派害孩子》https://edu.people.com.cn/GB/8216/10144940.html)
而在我们的课本中,类似《爱迪生救妈妈》这样的通过编造谎言、虚构故事来说教的课文还有太多太多。而且这样的问题并不仅仅存在于语文课本中,也不仅仅存在于小学启蒙阶段。更常见的问题则是,用格式化的判断来限制孩子的想象,用标准化的模式来固化孩子的思维。浙江省绍兴市稽山中学的高中语文老师蔡朝阳,曾经剖析过人教版一年级上册第14课课文《自己去吧》,那是一个故事。故事里,一只小鸭想学游泳,鸭妈妈说:“小溪的水不深,自己去游吧!”过了几天,小鸭学会了游泳。一只小鹰想学飞翔,鹰妈妈说:“山那边风景很美,自己去看吧。”过了几天,小鹰学会了飞翔。……“小鸭和小鹰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吗?‘过了几天’这个表达,真是‘点金成石’!”蔡朝阳说。蔡质疑,在小鸭和小鹰最终成功之前,“过了几天”这一过程中,它们必定付出了种种努力。蔡有一个刚满四岁的儿子,年轻的父亲曾目睹儿子蹒跚学步的情景,“那是一段充满挫折的冒险,更是一个充满发现的美好过程。”课文里的轻描淡写让他难以忍受,“用成人化的视角,抹杀了小鸭与小鹰的努力过程,告诉孩子只要‘过了几天’,什么都能学会。哪有这样的事!” 蔡朝阳强调:“我们要教给孩子的,不是这些痴呆的课文,重要的是,让孩子们懂得他们自己的成长过程。”(参阅材料同上)
但是,我们今天的课本上、教学中,是在让孩子们怀疑、思考、实验、求证吗?是在让孩子们探索世界的奥秘、社会的运行、自己的成长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其实,驱除教育中的毒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但是,简单的做法,我们却不一定做得到,那就是课本上写真话,教师在课堂上讲真话,学生在回答提问、做作业、写作文时也敢说真话。所谓真话,就是有依据的话,讲道理的话,可以探讨的话,可能被证明为是错话的话。
有好的教材,就是讲真话的教材,让孩子一卷在手,可以代替老师;有好的老师,就是讲真话的老师,不需要教材,也能教出有灵性的学生。当年的西南联大颠沛流离,辗转西迁,教材图书散失,为防止敌机轰炸,甚至把实验仪器深埋于地下,可联大的老师们就是在这种没有统编教材,甚至一开始没有教材的情况下——当然,这不等于说联大的老师们就不编教材,事实上,许多教授一边教学,一边编写教材,因此教材编写的过程也是与师生教学相长的过程——教出了那么多院士级的科学家和泰斗级的文化名人。相比之下,我们耗时无数、挥金无数、费纸无数的大、中、小学统编教材工程不是把力气使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