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锋转自FT中文网
走进中国最高领导人生活和工作的北京大院——中南海时，吴海对许多设施的平淡无奇感到震惊。它们绝对比不上吴海9年前创立的桔子水晶酒店集团旗下一些设计高雅的酒店。
“中南海比我之前想象的破旧得多，”他说，“并不是非常奢华，房间也不是很大。一些房间甚至比一个县长的办公室还小。当时我想，这怎么可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心脏呢？”
今年5月，吴海受邀访问中南海，标志着风起云涌的两个月达到高潮。在这两个月中，吴海的一封言辞愤慨的网络公开信抓住了时代思潮，这名45岁的企业家一夜间在同行和政府改革者中引起了轰动。
在信中，吴海抱怨了专横的政府监管和腐败问题，称私营企业经常被当做妓女的私生子一样对待。他的评论恰逢李克强总理再次推动简政放权，释放新一波创业活力——这一努力似乎遭遇了官僚体系的阻力。
吴海在信中继续进行类比，将索要贿赂和其他好处的政府官员比作皇帝的“大太太”娇生惯养的孩子，而长期受到照顾的国有企业则是偏房生的子女。
“虽然都是国家的亲骨肉，但是大太太的孩子管着我们，”他写道，“偏房生的也怕大太太生的，但是他们敢找亲爹（皇帝）撑腰，而我们这群婊子养的（私营企业）只能被大哥打完左脸再主动地把右脸转过来让打。”
一名国务院高级官员要求他将公开信重新起草为正式信函，然后通过邮政寄过去，这让吴海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慷慨陈词已经不止是一件广为流传的轰动之事了。
“我们认为你写的是对的，”这名官员告诉他，“的确存在很多问题，我国领导人非常关注此事。”
于是吴海将信件寄给了联系他的那名官员。“第二天他们打电话给我，说他们收到信了，但他们要我直接把信写给李总理，”吴海说。
那次接触最终让吴海受邀到中南海参加座谈。他在那里与一群高级官员、部委代表、学者和专家讨论了自己的不满。李克强并未亲自参加，但这并未让吴海感到失望，他似乎得了某种“名人疲劳症”。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生中能遇到的所有高级官员，”吴海说，“我再也不觉得不习惯了。”
吴海的集团拥有65家酒店，他就在位于望京的一家分店工作，望京是一个新城区，大致位于北京市中心和机场的中间点上。在酒店业的两个极端之间，吴海开拓了一个独特的利基市场。
在一端，跨国酒店品牌管理着大型国企或私营企业集团建造和拥有的酒店。而在另一端，一系列低端酒店连锁为精打细算的中国旅行者提供更为廉价的住宿。吴海认为，这其中应该存在一个让更时尚但依然价格适中的酒店连锁施展身手的市场。
“我一直想当个商人，因为我喜欢竞争，我喜欢有创意，”吴海说，原籍江西省的他上世纪80年代末在北京上了大学，“小的改动有可能在一个传统行业产生巨大影响。”吴海的投资者包括凯雷集团(Carlyle Group)，该集团3年前收购了他的酒店连锁49%股份，成为最大股东。
位于望京的这家总部酒店大堂的天花板很高，自然光充足，装饰着很多竹子。去往他办公室的访客会经过一些艺术装饰，包括一个旧的卡车驾驶室的金属外壳，以及一组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绘制的俗艳的毛泽东像的复制品。
这些肖像画原本短暂地装饰过杭州的一家桔子水晶酒店的大堂，最终被认为影响不好，不适合公开展示，于是用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nroe)像代替了。吴海的连锁酒店中的许多房间唤起了人们对一些著名电影或者历史时期主题的回忆，比如受到文化大革命启发的红色记忆主题房间。
“人们想要挑选一些符合他们个性的东西，对他们的自我进行宣示，”吴海说，从中文切换成了不错的英文。上世纪90年代初他曾在佛罗里达州坦帕(Tampa)呆了6个月，磨练了英语，近年他又参加了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的MBA课程。
“我们的酒店以自由和反叛为价值观，人们想要独一无二，”他补充道。他自豪地说，旗下酒店基本上一周能卖出6天，而行业标准是4天。该集团酒店经常吸引本地居民进行“宅度假”(staycation)，“因为他们想要获得另一种体验——这正是我们在打造的东西”。
对于吴海的个人风格，最贴切的描述是“潮人”——他穿着破洞牛仔裤、T裇衫、法兰绒格纹衬衣和越野跑鞋。接待访客的地方是一个以涂鸦艺术为特色的房间，墙上印着“keep it real”（保持真实）的标语。5月到中南海座谈的时候，他的确决定穿上西服，发现会议室空调只调低到26摄氏度以后，他立刻后悔了。
然而，吴海的反叛是有限度的。他对政府的批评基本上只是“明君”这个古老概念的变体——也就是把国家的弊病归罪于贪赃枉法的地方官员，但相信高层有决心根除不公正。
吴海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地方官员的任性，一些法规授权区级官员开出范围宽泛的罚单。
“中央政府官员往往不知道地方上的事情是怎么样的，”他说，“比如，（因为各种违规情况）当地官员可以罚你2000元（合320美元）到5万元人民币之间的任何金额。没有一个标准，这就使执法具有弹性空间……我不想指名道姓，但在某些城市和某些部门，这种情况相当普遍。”
吴海的公开信让他的父亲深感忧虑，对于中国的政治变迁，吴父有着更为直接的经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吴海的外公曾“和牛鬼蛇神”一起被关进牛棚。后来他外公获得平反。“我父亲非常担心我把信发到网上，”吴海回忆说，“他说如果坏事发生在你身上怎么办？我说什么事情？我不会有事。”
吴海相信，他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明君的注意。他说，行政罚款弹性极大的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他也受到了习近平发起的反腐行动的鼓舞。“之前我心里想，他们怎么能够打击腐败呢，每个人都牵连其中，”吴海说，“但他们正在做成这件事情。”
译者/何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