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主党全委会美国委员会
现在的位置: 首页 > 综合新闻 > 正文

黑五类观察:《黑五类忆旧》—花桥乡的土改

2014年12月19日 综合新闻 ⁄ 共 4325字 ⁄ 字号 暂无评论

孙天星 转自 纵览中国

我作为Z县新政府的一名通工作人员,被派到该县花桥乡参加土改。前清的举人兄弟沈韶九、沈修五和实业家沈芷人就是花桥人。沈氏一家两兄弟都考取举人,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很了不起。沈芷人是沈韶九的儿子,留学法兰西和比利时八年,获两个博士一个硕士学位,回国后成为著名的实业家,解放前去了马来西亚。土改期间,我们就住在沈家大院。此时沈家已被划为地主,逐出本宅,其院作为胜利果实分给了农民。

沈家世代书香,祖祖辈辈的藏书和沈芷人从海外购回的各种书籍不可胜数,藏满几大间楼房,抵得过一个图书馆。新搬进沈家院子的二三十户翻身农民,不知是得了什么指示,还是迁怒于那些书籍,竟全体总动员以沈家藏书烧锅做饭、煮猪食。他们用大背篼将书背到灶屋当柴烧,烧完了又去背。那段时间他们像完成任务一样地烧书,其他燃料都不用了,就烧书。一日三餐,加上煮猪食,完全靠书做燃料。农民的锅一般都是担水锅或三水锅(能盛一担水或三桶水的锅),要把那么大一锅水烧沸,把饭和猪食煮熟,是需要很多燃料的。一家每天要烧多少书?一个大院每天要烧多少书?

我在沈家院子住了俩月。在整整两个月里,农民们一天不停地烧书,才终于将沈氏世代藏书烧完。为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我主动到一户农民家里去帮忙烧火煮饭,这样我才知道他们完全在用书做燃料。我实在是太吃惊了!

在灶屋凌乱的书堆里随手翻了翻,我发现有《万有文库》、《资治通鉴》、《二十四史》等重要典籍。随手又抽出一本,竟是《广益丛报》,我不禁喜出望外。小时侯常听父亲提起《广益丛报》,说传世不多,极有收藏价值。想不到第一次见到《广益丛刊》,竟是在它即将被焚烧的时刻。

趁人不在,我共翻找到四本《广益丛刊》,记得其中一本上记有温宗尧出使西藏到达拉萨的新闻。我将四本《广益丛书》暗暗藏在一边。这时主人来了,我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往灶里加书。主人很客气地接过火钳让我休息,边烧书边笑着说:“这些书烧了好,地主就是把书读多了才害人,我们要烧掉这些害人的家伙。只是这些书不亮火,烟子大,还是没有烧柴好。”后来文革中说“知识越多越反动”,看来直接源于15年前的“书读多了害人”的观念。

我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看到天天这样烧书,心里很难受却又不敢说。有一次我试着跟村长淡淡地说:“烧书煮饭烟子太大容易熏坏眼睛,怎么不烧柴呀?”村长呆呆地望着我,一言不发。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有什么法子呢,他是个石匠,目不识丁。

那四本《广益丛刊》我后来悄悄带回Z县城家中。父亲见了非常高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可惜到了文革,四本《广益丛刊》依然难逃劫难,和我家的大量藏书一起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花桥附近一个村里,有一个我认识的女人,40岁左右,叫李善厚,解放前在Z县女子中学任音乐教师。其夫叫沈仲元,其女沈学朴是花桥小学的教师。群众天天把李善厚拉出去斗争,而且是扒下衣服,赤着身子跪在寒风中挨斗。她的衣服经过反复撕扯,已经破烂不堪,后来她索性就只穿一件单衣来接受斗争。

这一天,她又被拉出来跪着挨斗。农民们涌上去一把将那件破烂单衣扯了下来,李善厚一身白皙的皮肤和两个乳房便呈现在众人面前。她早已顾不得羞耻了。此时是数九寒冬,农民们大多提着取暖的烘笼。李善厚本是漂亮、娇气的音乐教师,如何受得了这样的严寒!可是他们却惟恐她冷得不够,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转身提来事先准备好的从水田里捞起的冰冷的稀泥,七手八脚抹到李善厚赤裸的身上。这还不够,另有人抬来一架风车,对准李善厚,抓住手柄一阵狂摇。风呼呼吹向赤身糊满稀泥的李善厚。这还不够,还有几个人手执大斗笠前来助战,将李团团围住,一起舞动大斗笠向她扇风。

这时口号响起来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都一起狂呼:“打倒顽固地主李善厚!”村长也上前怒喝:“快把金银交出来,不交是过不了关的!”说也奇怪,这样反复斗争了很多天,李善厚虽然每次都冻得脸青面黑全身哆嗦却竟然没有病倒。

积极分子们见李善厚一直不交金银,又心生一计,把她在花桥小学当老师的女儿沈学朴通知过来,让沈学朴打通她的思想。那时地主子女都必须和父母划清界限,否则就会遭殃。沈学朴带着一口箱子(她惟一的财产)回来了。此时院坝里已坐满了群众,斗争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代表工作组和沈学朴谈话,问她母亲究竟有没有金银。想不到她竟很爽快地一口回答:“有金银!”我们便要她动员李善厚交出金银。我这里正在慢慢给她谈话,外边的群众却大声怒吼起来:“把李善厚拖出来!不听沈学朴的花言巧语!”随即李善厚就被拖出去跪在地坝里。

这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沈学朴怒目圆睁走出去,指着跪在地下的母亲大声说:“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农民养大的!”李善厚大惊,仰起头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趁母亲抬头,沈学朴挥手居高临下啪啪啪连甩母亲几个耳光,然后用脚一阵猛踢。李善厚发出声声惨叫,泪水滚滚而下。

沈学朴态度非常坚决地质问母亲说:“你的金子为什么还舍不得拿出来?”李善厚哭着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哪来的金子啊?我以前也是教书的。儿啊,要有良心,不要只图你自己梭得脱就乱说!”说着瘫倒在地大哭起来。

沈学朴见母亲在地上哭得滚来滚去,扭头走了。
一会儿,几个积极分子把李善厚从地上拉起来,扒去衣服,又开始了抹稀泥、扇风车的斗争。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开罢大会,积极分子们留下来正在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已凌晨二三点了,忽然有人报告李善厚跑了。积极分子们急了,李善厚的金银还没挖出来,让她跑了岂不是重大损失。于是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发动全村民兵和积极分子火速出动,开展大搜捕。

四野一片漆黑,李善厚能往哪里跑呢?人们有的打起灯笼火把,有的拿着电筒油灯,铺天盖地大搜索。山洞里摸,河沟里捞,到处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到。

有人在李善厚的后妈的门前高叫:“找到李善厚的衣服了!”大家闻讯跑过去。不用说,肯定是后妈给李善厚换了衣服掩护她跑了。不由分说,后妈被押到办公室拷问。后妈什么也不说。由于她是贫农,也不能把她怎么样。约一小时后,她说家里蒸有一笼米包子,准备明天赶场去花桥卖,时间长了怕锅里水烧干,要回去看看。经同意后,她回家去了。

约半小时后,又有人大喊李善厚的后妈吊死了。大家赶去一看,果然已经悬梁自尽。这时天快亮了,随后叫来几个地主,草草埋了。她锅里果然蒸着一笼米包子,还是热的,数一数,有33个,分给几个抬尸的地主吃了。

李善厚到底是怎么跑的,两年后才真相大白。原来,李善厚见形势严峻气氛恐怖,总有一天要被凌辱致死。与其如此,不如铤而走险,便和女儿沈学朴暗中策划逃往重庆。沈学朴的弟弟那时在重庆公安局工作,到那里去躲一躲。

女儿哪有不心痛母亲的,沈学朴暗地里早为母亲流干了眼泪。为了成功出逃,沈学朴为母亲准备了衣服和路费,又偷偷仿刻了村长的私章,伪造了一张路条。后妈冒着极大的风险,一口答应帮助她们。她是个贫农,不受任何人监督,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出逃之夜,李善厚母女二人在后妈家换了衣服,抄小路赶往附近的精华乡。夜幕沉沉,没有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惟一的疏忽是仓促之际将破衣服掉在了后妈门前。二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路扶携,在夜色中穿越崇山峻岭,天亮时已经走出几十里路。沿途完全是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她们历尽艰险,徒步走了600里到重庆。

沈学朴在会上当众痛骂踢打李善厚,只不过是母女二人为了掩人耳目上演的一场苦肉计。

沈芷人先生是重庆著名实业家,在Z县老家购置田产甚多。他不能回家理财,就委托花桥人陈月轩管事。陈是有名的老中医,精于歧黄之术。土改中,陈也是斗争对象,每天晚上照例被拉出来扒光衣服跪在地坝里泼冷水抹稀泥扇风车。

天寒地冻,谁受得了如此折磨?陈月轩本是精通药性之人,挨了几天斗争后便心生一计。红砒可以防御冷水浸袭,于是便在每次挨斗之前往身上抹红砒。泼冷水的时候药性发作,他正可以借此躲过一劫。积极分子们看陈月轩每次不论怎么泼冷水都无所谓,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这一天,陈月轩照例抹了红砒上场挨斗,到该泼冷水的时候,药性发作了,全身如火烧一般,可谁知积极分子们这天却不泼水了。他们已经感觉到这中间有什么奥妙,要看个究竟。陈月轩热不可当,等了很久也无人泼水,心急如焚,于是止不住大叫:“拿水来呀!”如此一来,积极分子们反而越发不泼水了。一会儿药性大发,烧得陈月轩皮肉发裂,满地打滚,苦苦哀求泼水,落得积极分子们看了好一阵热闹。

村里有个地主的儿子叫沈联航,刚重庆大学毕业。民兵捉拿逃亡地主,莫名其妙地把他也一起押回来了,并罚他交出黄谷300石。沈连航从小离家去重庆读书,对家乡的事情一无所知。要他交出300石黄谷,他看形势很严峻,没怎么考虑就一口答应了。

晚上斗地主,他被民兵带到会场。看到其他地主跪成一排,他也主动跪下去和地主们一起挨斗。他去哪里找300石黄谷呢?民兵追得急,他害怕了,就谎称县城有熟人可以借钱。听说能找到钱,马上由民兵陈以洪押着他进城。从花桥到Z县的漫漫崎岖路,走了两天才到。他们在城里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哪里找得到熟人借钱。两个人饿得肚子疼,钱却一分没找到,只好卖掉衣服换饭吃。沈联航的好衣服已经被当成胜利果实没收了,身上穿的衣服破烂不堪,没有人要。陈以洪不得已把自己稍好一点的棉衣卖了才填饱肚子。沈联航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民兵呢,原来他是想借机逃避斗争,得暂时的解脱。最后他因欺骗贫下中农遭到更严厉的打击。

为了壮声势,过一段时间要枪毙一批所谓罪大恶极的地主。这一天,花桥场上召开声势浩大的公审会。把几个死刑犯的罪恶宣布后,行刑的民兵即上前将死刑犯的帽子或者头巾摘掉,准备推出去执行枪决。死刑犯中有一个姓沈的地主,刚从拔山押解回来。此时他已无话可说,只等一死了。忽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径直走上台去对审判长说,刚才宣布的事实与沈某不符合,请求枪下留人。大家认得此人姓肖,解放前是个道士,成分贫农,为人比较正直。会场一时鸦雀无声,全场人都把眼光投向审判长。审判长马上进行复查,果然查出沈某的案子有误。原来民兵去拔山解押时搞错了,被判死刑的是另一个姓沈的地主,关在拔山没有押回。这一个沈姓的地主是判的五年徒刑,却被押回来执行枪决。由于肖道士挺身而出,在生死关头将沈姓地主救了出来。不久,上级宣布停止镇压,所有死刑犯一律免死,那个被判死刑的沈姓地主也因此躲过一劫。两个姓沈的地主,一个要毙的没毙,一个不该毙的差一点毙了。生死之际,命悬一线,亦属传奇。

补白:地主、地主婆一家垂头丧气地站着,村民们则自带凳子围坐一圈。首先勒令地主老实交代过去如何剥削农民,然后村民站出来揭发。孩子们也没闲着,把地主的孩子(他们被称为地主仔)拉来批斗,要地主仔趴着让贫农的孩子当马骑。过去你们地主把我爷爷爸爸当牛马,现在我们解放了,轮到你给我们当牛马了。

给我留言

您必须 [ 登录 ] 才能发表留言!

×